003. 異狀

本章節 5884 字
更新於: 2018-08-21
  於是,「你有這種癖好喔。」話題回到了最初。
  「沒有。」我簡短的否認,沒有打算做任何解釋。
  「倒是你,死刑犯?殺人魔?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堂堂,嗯……用堂堂好像不太對,這種誇張的傢伙怎麼會待在精神病院?
  「這種地方?」他似乎不明白我的問題。
  「你這種人不是應該待在監獄受到嚴重的控管,怎麼會在精神病院?」
  他笑了,捧腹大笑,笑得相當誇張,笑到瘋狂拍桌。
  我稍微咳嗽打斷他,讓他從幾近崩潰的瘋狂回歸。我忍不住翻了白眼,剛才是誰說動作不要太大的。
  「誰跟你說這裡是精神病院的?」他竟然笑到流眼淚了。
  「……」沒有人跟我說,我自行判斷的。
  竟是我的自以為是嗎。
  「這裡──可是關著所有不可被公諸於世的重刑犯的監獄喔。」林傑軒說道。
  說來,該稱這傢伙為林傑軒嗎?
  「你,叫做林傑軒嗎?」我問道。單純出於好奇心的問。
  「是我找你來的,卻都是你在問問題呢。」
  他沒有回答我的疑問,我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不然一人提一個問題。」我提出建議。
  「這個可以。」他欣然接受。看來D.G.對他的吸引力很大。
  我搶先問:「你的名字叫什麼?」我把原本想問的問題做出修正,原本的問題說不定會被一句「不是」或「是」給打發掉。
  「啊啊,怎麼不是問林傑軒呢。」他似乎想唬弄掉。
  「回答問題。」
  「我不叫做林傑軒。」他說道,我緊接著說:「這不是我的問題。」
  不給他任何的空隙,他一直避答反而讓我更加好奇了。
  「我呢,叫做阿……」正以為他要說的時候,他卻停了很久,就像是在回想很久以前的事一樣。
  「咳亨。」我假意咳嗽讓他從莫名的空白中回到現在。
  「喔喔。那個啊,我想不起來欸。」他的回答竟然是如此。
  「哈?」這算哪門子的回答。
  「我很久沒有聽到過我自己的名字了,我忘記我的名字了。」他的語氣像是理所當然。
  我是曾經聽過有人十幾年都不曾去騎腳踏車,最後跨上車時身體忘了該怎麼做。
  但忘了自己的名字這種事絕對是前所未聞的,雖有新聞報導過有人遭催眠洗腦而忘了自己的姓名,又或是腦部受到衝擊受過傷害進而影響記憶,但那是受到外力影響,與自主忘記不能混為一談。
  自主忘記了姓名──對我來說是不可思議的事。從有記憶以來,這應該是除了爸爸媽媽那種單詞常識之外印象最深刻的名詞了,就是最深刻,沒有之一。
  單純只是很久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又或是根本沒被叫過名字因而忘記已經超越我的常識理解範圍了。
  雖然很扯,即便以沒被叫過名字為前提來看,國小國中等求學階段都會在各種情況下書寫自己的姓名,辦理各式證件也都需要自己的姓名──不對,這是我(正常)的思考,面對絕對的異常不能這樣思考。
  他是私下獨立接生,沒必要辦理出生證明,所以區公所不知道他的存在,於是戶口名簿上沒有他的紀錄,社會紀錄上不存在的人,所謂的幽靈人口。不用上學、不必當兵,當然也不需要(無法)辦理任何的證件。在一個極其封閉且特殊的環境下成長,擁有一切的知識,常識卻有極度的偏差,最後此人與所謂一般大眾所認知的正常的社會接上了軌,常識的衝突所引發的悲劇。悲劇?或許只是鬧劇。
  當然,這一切全都是我毫無根據的臆測猜想,就連談個名字都如此了,更遑論讓他談論自己的過往。
  「那我該怎麼叫你?」
  「你高興就好,他們是叫我17。」因為殺了17個人嗎。
  「林傑軒這名字怎麼來的?」
  「外面一個看門的人的名字。」
  「好吧,算你回答了。」算是接受了這個答案。
  「換我問了。」他雙手交握放在桌子上,下巴靠在上頭。
  「那個地方,是什麼?」
  果然是這個問題,異常總是會吸引異常。說來,我還踏入那異常兩次,我也成為異常了嗎?亦或我原本就並非正常。
  「我先申明,我對那裡沒有很清楚。」我先行提醒,免得他到時候不滿意發生了什麼可怕的意外。
  「無所謂。」
  「那就……」我簡單的述說了一遍,雖然基本上都是廢話,因為最主要的疑問,像是那裡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我一概不清楚。
  我能說的只有手機通知(雖然他沒手機)、在那個地方死了真的會死(雖然上次死了只是回到原本的地方)、每次的遊戲內容不一樣(這屬於廢話)、勝率與難度有一定程度的關聯(這也算是廢話)、會有下一次的遊戲(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反正,就是講了一堆我也不清楚的話,感覺很不負責任,不過他倒是聽的津津有味,在他耳裡聽見最關鍵的內容:會有下一次的遊戲。
  「下一次的遊戲。」他默默地複誦的一遍,露出了微笑,顯得相當的有興趣。

  就在這一刻,他的微笑僵住了,彷彿失去了什麼。

  或是,此刻的他到現在才終於活著。

  突然咧了大嘴而笑,笑的異常、笑的瘋狂。
  難不成,剛才那剎,他進入且結束了場遊戲?這並不是不可能的,沒有手機等同於失去了通知準備的時間,而那遊戲,任何的時間地點都有可能發生。
    
  「喀」我的背後發出了個極小的聲音,門開了?抱著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正要轉頭那瞬間,一個略微溫暖且柔軟的感覺靠在了我的脖子與肩上,從我脖子後方伸出了雙手環抱住我。我半轉頭仰望,沒想到來的這麼快。
  「寶貝女兒有沒有事呀?」聲音來自我的耳旁。
  「別這樣叫。」我小小抱怨。我能夠從餘光看見,我媽身旁,左與右各有一個刑警架起槍對著17,深怕他失去控制突然爆走。
  17無視著一旁舉槍對著他的人,衝著我大吼:「欸!好有趣啊!沒想到還能有這種反應!你平常都在經歷這些嗎?太有趣了!」他相當興奮,一把趴上桌子,身體試圖繼續往前貼近我。

  虛度了不知道多少年歲,他的人生終於開始了。

  「欸、欸!那兩個傢伙,還有那個跟你同樣ㄒ……」就在他還想要說些什麼、而我正打算要追問的時候,我身後左右兩人開槍了。
  17因衝擊力而往後彈去,撞上了床沿,在這整個柔軟的空間任何物品都是緩衝物,他躺靠在上頭一動也不動。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好像抖了一下?就在這抖一下的同時我身後的兩人又再次開槍。
    
  他想說的是什麼意思?同樣?跟我一樣──個性、長相、行為?還是是說Player的感覺?有一股不妙的感覺從心底蔓延開來。
    
  「都中了麻醉還能動,真是有夠恐怖。」位於左方的那人小聲碎碎念。
  原來是麻醉槍,看來應該是強效鎮定劑之類的。
  「趕快走吧!」右方那人小力的拉著我們,用行為告訴我們是時候離開了。
  我算是被那人還有媽半拖行帶走的,我不斷的思考他原本想要說的話,我並不是太確定沿途發生了什麼事,沒意外的話就是媽與那些刑警又或是探員的人吵了起來,最後強硬的拉我回到車上。
  至於媽怎麼追來的,就是在我上車前,我發了訊息問她有沒有收到他們所說的聯絡通知,而結論是沒有,於是我讓媽連上我的手機,再用手機GPS定位,讓她可以追蹤我的位置,最後的結果就是她直接大膽的闖入,所幸沒有引發其他問題。
  我沿路都在思考著:ㄒ開頭的發音……小?西?喜?笑?……太多太多了,沒有任何線索去判斷。
  不對,應該漏掉了些細節,重新整理思緒──該先從「同樣」去判斷,最常見的就是長相,要是長相的話就是爸或媽又或是傳說中世界上會有三個跟你長的一樣的人的其中一個,媽在這裡,那個傳說不重要,我拿出手機撥給了爸。
  沒有多久就接通了,「喂?」
  「你有怎樣嗎?」我劈頭就問。
  「沒啊,幹嘛?」
  「好,那沒事。」我確認完就要掛了,準備進行下一步驟。
  「欸等等先別掛掉。」爸有點緊急的說,於是我維持著通話。
  「你現在有空嗎?你們早上太早起了,我沒看到你的樣子,還有啊,我晚點就要出國回去工作了,所以也看不到了,自拍一張給……」我毫不猶豫地把通話給掛掉。

  那麼,長相可以先移除了。
  再下來會被說一樣、雷同的會是那種時有耳聞:你們怎麼都那麼愛生氣的「個性」了。
  至於個性,第一個能聯想到的就是遺傳了,往上追溯,又是那兩個人,一個在我旁邊開著車,一個則是剛才打電話滿嘴玩笑話的人,完全不需要考慮。
  再來,要說「特殊個性」的話,我只想的到兩個人,一人是式儀另一個則是明輝,如果是這兩個人的話就糟糕無比,雖說遊戲我不認為式儀會輸,但那裡並不是正常的遊戲,是可以從規則外破關的,就像一開始的大風吹,可以靠著暴力強取座位。要是如此,17可就是相當恐怖的存在,甚至可以說是主宰生命的存在。
  明輝,我與他可以說熟也可以說是不熟,我知道他的個性,但不知道他會在何種情況下做出何種行為。
  無論怎麼想都是無用的腦內思考,於是我繼續撥號,也不管現在是不是上課時間。
  「喂?你知道現在在上課嗎?」式儀一接起電話就說。
  還真的在上課,不過在上課時間接起電話的妳應該也沒有資格說我吧!不過她能接起電話也代表她沒事,我微微鬆了一口氣。
  「還有你現在在哪?」
  現在並不是閒聊的時候,所以我沒有回答問題,而是繼續追問:「妳那邊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具體而言呢?」她的回答很冷靜,也就是代表她所視的周圍沒有狀況發生。
  「像是──」我思考著要怎麼委婉的說出死亡,畢竟媽就坐在一旁,用詞過激會引起不必要的詢問。
  算了,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了。
  「有沒有人在學校突發性猝死,有救護車來之類的。」我一說完,媽也只是稍微轉頭看了一眼,沒有多說。
  「這個的話,剛才確實是有一台救護車進來,一分鐘前吧?」
  「……」我愣住了,但情況不容許我愣住,「快一點!」我大吼。
  「什、什麼?」對於我突然的大吼,似乎是有點兒嚇到了。
  「快點!」
  「是要做什麼?」
  對於我的緊張,式儀也急了起來。
  天啊,就連這個時候了我都還在犯蠢……
  「先去救護車那裡。」
  「發生什麼事?」邊說話帶有喘息聲,看來式儀已經邁開腳步往前而行,「沒空解釋,妳到了再打給我。」我說完直接掛掉,緊接著從螢幕上找到了齊明輝,迅速點下撥出。
  「鈴──鈴──鈴──」單一接通前的鈴響實是令人煩躁。
  快接啊混蛋!
  「鈴──鈴──鈴──」
  因為上課所以沒接?不是吧,你應該不是這樣的人吧?
  「鈴──鈴──鈴──」
  「……」還是沒接嗎?
  「您、」終於接通了!
  「終於接了,你這混蛋……」
  「……撥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如不留言請掛斷……」
  慌亂到連自動跳轉語音系統的聲音都辨識錯,也再次提醒我事情有多緊迫,即便緊迫,我也只能坐在車上乾枯地等著,除了打電話之外,無力做出任何的事,我猶豫著要不要繼續撥號,從教室到校門口的距離不遠,要是用跑的一、兩分鐘就能抵達,我若繼續撥號,又剛好式儀到了現場做了回撥,我就會錯失她的第一時間通報,但要是撥號接通了,我就能直接確認明輝的狀況。
  兩者之間的抉擇。
  我把放在撥號上的手指給移開了。
  罕見的、不,第一次,閉上了眼祈禱著,或許不敬,但我現在竟只能無力的祈禱那不知存不存在的天。

  閉上了眼,封閉了五感之一的自己,體感時間似乎完全跑掉了,總覺得過了很久,捨棄掉不敢面對的心態,勇敢的睜開眼,看見了手機上的時間,這很久的感覺,卻只過不到一分鐘。
  不自覺地盯著螢幕發愣著,即便它已經變成了黑畫面的待機模式。
    
  螢幕突然變亮,發出了「嘟」的震動聲,我略微嚇了一跳,也把我從發愣的呆滯中給拉回到緊張的現實,螢幕上顯示著式儀的來電,我以最快的速度接聽。

  「我到了。」
  是一種聽起來異常冷靜的聲音,並非常態,如沉寂冰凍已久的高薩湖,寒風般劃傷與之接觸的人。
  「發生了什麼事?」我鼓起勇氣開口詢問。
  絕對不妙,但必須要去面對。
  依然是那自以為是,我自認為我做好了心理準備去面對殘酷的現實。
  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了式儀的聲音:
  「救護車上的,是芷芷。」

  我沒有說話,說不出話來。我不能夠理解。現實的殘酷遠超我想像,其變數完全不可計算。
  為什麼是她?
  「她怎麼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問。
  「不知道。據說是上課時突然昏迷倒下,詳細情況要等送醫後才有結果。」
  「沒有……」我猶豫著那字。
  「沒死。」式儀直接了當地說。
  我放鬆似的喘了口氣。
  「你知道什麼嗎?」式儀追問,依然如往常般敏銳。
  「我大概再三個多小時會到,晚點再說。」
  至於時間是用GPS得知的位置與車速以及車況大約判斷的。
  「那就凱贊醫院見。」

  結束通話。我一心只想著趕快抵達,視線不斷在手機螢幕上的時間與車外迅速變換的風景游移,才突然想到我根本沒說目的地是哪裡,要是讓媽繼續開的話就會直接回家了。
  「我要到凱贊醫院。」我開口。
  「第一句話是這個呢。」媽說道。是惋惜?遺憾?還是哀傷。
  想都沒想過這是上了車後的第一句交談,不、不是交談,而是要求。直到那感慨萬千的回應我才如大夢初醒般意識到。
  「這麼說可能有些不負責任,我知道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們沒有辦法一直陪著你,一直都讓你一個人。你不曾抱怨,你很獨立,這點我們很欣慰,但是,我們是家人,我是你的媽媽,有些事可以說出來的,不用一直都自己一個人面對,偶爾還是可以依靠我們的。」媽的眼神直盯著前方,專注的開車,而我則低下了頭。
  「對不起。」我道了歉。
  我完全沒有想過這一點,爸與媽都不曾開口詢問,我也就自我放任,刻意避談,就連方才我被奇怪的人帶到奇怪的地方去見奇怪的人,媽特地趕來救援,即使她沒有問我也應該要說,而我依然閉口不提。
  「但是這次,再讓我任性一次。」我請求,且再次道歉:「對不起。」
  「不要太勉強喔。」媽似乎鬆了口氣。
  「妳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個性,我絕對不會勉強的。」
  「你,」媽把頭撇了過來。給我看前面,妳還在開車啊!
  「絕對會勉強。」媽斬釘截鐵地說。接著把頭轉回去繼續開車。
  好吧,或許是。
  「反正,我還是會做。」
  「我又沒阻止你。」媽說了挺出乎意料的答案,「只是要注意安全。」
  「好。」我猶豫了會兒,最後還是說了:「有空我會解釋的。」
  「沒門,現在就給我解釋!」突然變了調。
  「欸?」
  「剛才那些到底是怎麼回事。」媽質問:「你不說的話我就……」明顯感受到車子減速。
  「不……」我才剛開口,減不到一秒又逐漸加速回原本的速率,「開玩笑的。」
  「別開這種玩笑阿……」我鬆了口氣。
  「瞧你緊張的,有沒有放鬆一點。」
  「才沒有,我都快嚇死了。」我對媽小抱怨。
  但的確是輕鬆了許多,就連氣氛也暖化不少。
  原本不打算要說的,不知怎麼的,我把剛才經歷的一切都告訴了媽,途中穿插了問與答,就像孩子與父母分享在學校經歷的酸甜苦辣趣事,只不過內容沒那麼普通就是了。
    
  「到囉!」媽提醒我。
  我這才看了看車窗外的景色,是凱讚醫院沒錯,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用的,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這種和平輕鬆的閒聊下午茶時間總是會在不知不覺間消逝,要是媽沒有提醒,我真的沒有注意到。
  「謝啦。」
  「需要幫你準備晚餐嗎?」
  快速思考:醫院應該有吃的吧。
  「不用。」
  收拾起輕鬆的態度,該面對的還是要去面對。
  「我去了。」打開車門,走向醫院。
  「路上小心。」
  「妳也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