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奇蹟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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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10-14
『現在右轉,直駛五百公尺……』
電子女音不疾不徐,反觀馬特奧憋屈的表情似乎忍無可忍。直駛!直駛個屁!到會合點之前先撞死在大樹前方好了!
方才情況緊急,山德羅牽制住男人並要馬特奧盡速離開,雖然被告知跟隨導航指引,可是路徑被叢叢枝幹遮擋,到底怎麼做才能像山德羅那樣正確辦別方位?
馬特奧繞開樹群,於林木中找出一條較為稀疏的途徑前行;偵測車體不按照指示行走,修正好數值,電子女音再度開口。
馬特奧越聽越煩躁,車身因突然而來的疑惑遽降速度;除了引擎沉悶地發動、輪胎壓過草叢硬石沙沙作響的雜音,四周未免太過安靜。
這片野生林是與我方軍隊的匯合地點。
倘若山德羅此句話為真,貴為總統身分的他怎麼會像無頭蒼蠅在森林裡亂竄?
不合時宜的靜謐籠罩這座森林,若軍隊前來會合,不應該是由他去尋求救助。
發覺自己落入顯而易見的圈套,一時之間馬特奧亂了方寸,冷不防一聲爆裂近在咫尺,輪胎很快洩了氣體,車子不安穩地轉向,難以控制也難以駛動,參天枝椏在通透夜色下張牙舞爪,不知何時已然佔據這片以為的棲所。
馬特奧雙手不知不覺停下動作,僅僅用力地抓握方向盤做最後的掙扎,電子女聲依然故我,提醒正確行進方向,後方突然傳出碎裂聲,眼下一角冒出火光,電流竄動,他驚訝地彈起身體,雙手高舉宛若投降姿勢。
儀錶板縱橫枝條陰影,觀察久了才看出其上迸裂一處碎痕,那一方不斷規範途徑的螢光屏幕此刻糾纏蜿蜒紋路,不再出聲之後寂靜無比,車內光明全數暗去,外界微光終於尋獲出路,找到縫隙滲透,映照爪牙前後左右地包圍,馬特奧受困內裡,逃不出黑暗手掌心。
自後視鏡望去,車身後方的玻璃被子彈擊穿,如同起了波紋一圈一圈向外攀爬;在那之外,一個人影正緩緩靠近。
蛛網裂痕遮擋視野看不清來者,馬特奧終於忍受不了曖昧的逼壓,他跨步下車,十分明白,該面對的終究會找上門。
「西蒙.布爾森。」那名人影的身分一如馬特奧所料,他對向男人慎重發話道:「重啟軍械,令莫特西亞陷入混亂,都到這種程度了,還是不能滿足你?」
「好像很不高興我沒向你道謝呢?為了我倆合作無間。」語調大落落走出林間暗影,西蒙手握一柄槍枝對準馬特奧,不貼合渾身氛圍的冷酷,在金屬冷光洩漏之中,透出難以忽視的威脅。
馬特奧直視西蒙,此刻若在氣勢上認輸,可等同最後的敗北。
月色格外明媚,缺少光害的林地泛起一層薄紗似的朦朧光暈。
馬特奧注意起西蒙一身衣著完整,在樹椏勾破輕紗扯出的影子底,風一拂動讓黑暗退去微光飛揚其上,更證明不是他眼花,是真正缺乏破敗殘存的痕跡。
他不能明瞭發生在黑沼地的狀況,但總體來說,就算西蒙全然無損地脫險,與山德羅對峙又能夠以這麼快的時間脫困嗎?
這個緊繃到心緒一動搖、會從太過飽和的氛圍中析出驚駭的時刻,總算明瞭未浮上檯面的脈絡走向,太過透徹乃至於全然感受不到畏懼,馬特奧甚至忍不住發噱道:「真下得一手好棋啊,做足表面工夫降低每個人的戒心,為的就是在最後一刻引我出洞;把所有兵力聚集國防部,撤離包圍首都的機械並無所謂,在這時候,理所當然將機械軍團視作最大威脅,誰會想到區區一個人也能擁有戰力。」
馬特奧飛快訴說,有股豁出一切的氣勢,「我居然到現在才發現異常,機械大軍為什麼突然湧向國防部,秘密撤離跑來這座森林居然也被你找到。」他質問般向前靠近,故意說:「山德羅與你沆瀣一氣,剛才說要牽制全是裝的,你跟他交換什麼利益?才讓他願意幫助你?」
西蒙不屑嗤笑,好整以暇放下握住槍械的手,「你把自己看得真重要,有什麼理由讓我非殺了你不可?」
專屬兩人的劇本,主角都已到齊,馬特奧異常平靜,推測山德羅另有盤算,但那盤算並非與西蒙狼狽為奸,如今頭腦清明宛若開脫恐懼的枷鎖,一直認定悲劇終會降臨己身,因為過去的陰影未徹底死絕根植在眾多人口心底,形體滅失精神永存,再如何小心翼翼,都逃避不了莫名的惡意,有個壓抑的念頭,光想像要碰觸就太悚然──既要生存,無時無刻不抱持赴死的決心,人要懂生必須先求死。
跨出一步,馬特奧微微縮減與西蒙的距離。
夜空下樹影漫佈,寂靜沉甸甸壓上樹梢,微弱氣流掀不動聲響,一丁點吐出外界的音色格外分明,似笑非笑的哼聲,好似不以為然。
「我以為你明白我,觸及最深暗影的那一部分,這樣的你如果在最後選擇奪取我的性命……」
如果西蒙毫無猶豫,馬特奧心想:現在的他早已是具屍體。
血液流動突然加速,他始終忘不了,像刻在血液的詛咒,但其實只是思想上遭受折磨。
畢竟你出身南莫第二大財閥──艾利諾拉家族嘛……
如果西蒙真有心說出這一句,還執意抹殺他性命,在諸多悲劇的分節之前,不就是最好的結局嗎?
「……那還真是一個溫柔的人哪。」
西蒙眼色不知為何竟因為最後一句話驀地沉了下去,一前一後踩踏地面的雙腿忽而往前蹬出,他舉起槍,引動全身力量彷彿野獸就要撲咬過去。
即便抱持覺悟,馬特奧仍給這看似最後一擊的姿態震懾,踉蹌退步,不曾天真以為自己能全身而退,他有赴死決心,不代表等同甘願放棄抵抗。
一直擺放身後的手探進西裝下擺,形似手槍卻短小多的器械貼上掌心,他飛快推出手臂,那是特別為此刻準備的武器──荷電粒子槍──射程雖然極短,卻能輕易毀損目標,最重要的一點,是務求絕對摧毀敵方的電子系統。
千鈞一髮之際,西蒙動作明顯更快一步,指尖壓下板機,腳邊卻突如其來湧現巨量金芒,遽然升高斬斷他持槍的手臂,框出一個六面體,密不透風將整副軀體團團壟罩。
嚓匡。
斷落的手臂撞擊地面,聲響清晰可聞,伴隨瓦爾特同時現身,眉目儼然往叢叢林木中的兩人跨步。
「馬特奧,後退吧,這裡交給我。」
馬特奧瞥過瓦爾特一眼,依照吩咐離開西蒙身旁,但目光隨後折返過來,緊緊盯住那條斷臂;沒有血液噴濺的景況,斷面內部呈現黯淡的金屬光澤,依稀看出幾何塊狀細密排列,還可見著線纜穿梭其中,縱然早有個大概認知,親眼看見,馬特奧內心仍是萬分震驚。
瓦爾特手握銀冷軍刀,刀柄配置半圓形護手,那抹金黃像彎弦月,雕琢雅緻的花紋,他一襲黑色軍裝,軍外套掛上肩章,尾端垂下穗帶別至前襟,銀色排扣在黑布料上有畫龍點睛之姿,軍靴踩落,雙目掃過地面那截斷臂,他抬起下巴,冷酷發話道:「真是發現一個很不得了的秘密。」
等這麼久,原本希望聽見西蒙在不經意之間坦承罪刑,但只得到一些間接佐證,到底還有多少高層級的人涉入其中?接獲國際刑警組織傳來的線報:西蒙擁有操控記憶的能力,記憶魔法歸屬精神控制的一環,尚未確認其對精神方面的影響,但務必注意,曾經與西蒙接觸過的人都應該當心。
之所以極力避免馬特奧進入總指揮室,就是擔心馬特奧遭受心靈控制卻不自知,把作戰計畫透露使眾人陷入險境。
機械軍包圍對外道路,移動工具也遭攻擊,但不管陸運空運,強力打擊之後又放過那些對象,好似找尋什麼;當那些機械一反常態圍剿國防部,從中嗅出絕無僅有的機會,不過也可能是單純的陷阱,瓦爾特很快下了決定,倘若是陷阱,反過來利用倒不失為一個手段。
他抽刀,凌空劃出半圓指向受圍困的西蒙,「我私下訂立一份計畫,託付山德羅載著馬特奧前來這片郊野,的確順利逮住你;我很好奇,從攻擊的手法來看,你就這麼想除掉馬特奧?」
「老實說,聽了我們的對談,你應該很明白,馬特奧幹下的勾當遠比你們所想更齷齪,證據擺在眼前,難道沒有一丁點除掉馬特奧的念頭?」西蒙睨視道。
「若以為這般粗淺的言語可以令我們互相鬥爭未免可笑,為了逮捕你,我們可是做足充分的準備。」瓦爾特意有所指,對向西蒙的刀尖不曾動搖,「你受誰的指令?」
莫特西亞首都遭受前所未有的襲擊,國際刑警組織發來警告,確實傳達給黑沼地提前部屬防範,但這層防線依然輕易被攻破。
據黑沼地呈報而來的消息,駭客針對國防系統進行干預,國家層級的資安防護,要迅速確實地破解可不容易,這當中受誰資助?
真相為何,瓦爾特絕對要親手問出來。
「現在一團混亂,是誰下手沒有人會追究,全推給罪魁禍首就行了。」西蒙無視瓦爾特問話,單純重複同一論調。
這行徑逼使明白真相的瓦爾特更加戒備,若心靈控制屬實,除了需要強大的意志對抗洗腦,最基礎辦法,是拉開彼此間距免受魔法影響,但那段距離拿捏,只是統計而出的大概數字,算上西蒙與馬特奧互有交流的那段日子,不是現階段受到影響,就怕在之前,已經埋藏好猜疑的種子等待適當時機發芽。
瓦爾特依然高舉軍刀,他戒慎地發散魔法,鞏固住西蒙斷臂與那把滑落的槍枝,要避免任何可能的突發狀況。
西蒙詭譎的說話方式,有如催眠般執拗,像暗示今晚那些不合常理的部分都有其淵源,令馬特奧感到不安;在總統官邸、那四公尺長的會客桌,每看見一次就想起那由來,對照方才瓦爾特的訴說,我們可是做足充分的準備,為何特意強調,便是說給西蒙聽明白,他的招數不管用。
裡頭暗藏含意,可否代表瓦爾特承認西蒙的言語確實有效用?套入這個假設,瓦爾特至今疏離的態度都得到充分解釋……
心靈控制。
彷彿應和感知的真切,幻技金光簇擁,正替這番猜疑下了最佳註解:這是真正受控制或假借名義了卻一樁心事?
馬特奧暗暗觀察瓦爾特,悄悄握緊手裡的荷電粒子槍,也明瞭不該為了一個沒有正解的推論隨意猜忌,明知不可想,心底疙瘩一旦結下便無法輕易消除。
幽寂夜空,啞然氛圍卻感到暗潮洶湧,彷彿衝突一觸即發。
至大巨力猝然驟降,區隔西蒙與其餘二人,金色牢籠應聲破裂,風壓傾斜角度捲起泥沙全數往馬特奧和瓦爾特身上衝去;西蒙不顧斷落的胳膊,左手抽出綁在腳踝的備用槍枝,正視前方,就想突破這層魔力造就的泥沙之牆。
瓦爾特為這突降的壓力逼退,旋動刀身橫擋在前,對馬特奧的疑慮,促使他放棄自身職責該有的作為,任憑馬特奧被這陣風勢吹得向後跌。
手裡的粒子槍摔落,泥土砂石掃向軀體很是刺痛,馬特奧雙手護在面上,狂風打得眼睛睜不開,這強大力道一瞬間忽然消失無影,他困惑地微睜雙目,看見山德羅的背影擋在他身前。
山德羅釋放魔力抵擋風壓,馬特奧撐著地表站起,稍一偏頭,便從沙塵捲揚的縫隙看見瓦爾特身影。
瓦爾特架起防禦戒備四周,西蒙的斷臂及槍械早被這陣風沙沖刷得不見所蹤,瞧見山德羅到來,面前視野被泥沙遮掩,不知敵方動向最好先保持噤聲;山德羅此時以手勢詢問是否一切安好,瓦爾特予以回覆,表示並不要緊。
當風勢轉弱,得以看透沙土之牆,瓦爾特與山德羅提高警覺,面對棘手敵人,不容許一絲分神,可那片塵埃落定之後,已然四處尋不見西蒙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