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朋友之物

半透明的光輝粒子，彷彿無溫度的細雪飄散在空中。和單純的身體強化不同，光芒不可思議地，就像是感到雀躍般，在我的身邊環繞、飛舞。

之前被憑依的時候，滿出來的力量和洪水一樣無法抑制。可是現在的狀態，卻只有擰毛巾把水滴出來的程度。

倒不如說，斐爾有沒有幫我好像都差不多……

「剛才的聲音是怎麼回事？難、難難道是憑依！？全員保持最高警戒！」

聽到長官的指令，包圍住騎士的士兵們全部「唰——」地拔出武器。其中不少人的劍尖似乎在顫抖，但是他們的視線還是筆直地刺到我身上。

『不用緊張啦，這不是憑依……哇呀！』

利劍擦過我的鼻尖，雖然好像只是要恐嚇我的樣子，想不到走近的克茵居然會突然砍過來。

「有不同的聲音同時出現在腦中！」

「這傢伙果然已經不是那個女孩了嗎？」

四周混亂起來，士兵們似乎認定我用了憑依，不少人身上開始冒出靈種的光芒。

（斐、斐爾，這些人好像都是憑依者耶……如果讓祢幫我使用魔法，可以阻止他們嗎？）

（沒辦法，力量不足。）

在意識裡和天使進行簡短的對話後，我默默地往旁邊退一步，但是那些充滿警戒的士兵反而逼近了更多。

（斐爾可以了！快把魔法解除掉吧。）

原本想著就算會造成混亂，應該也能和他們好好溝通，看樣子太過火了。光是聽到我藉著天使的聲音說話，他們就把我當成該碎屍萬段的危險份子。

我看向眼神中混雜著恐懼和憤怒的高大人群，努力用平常的語氣開口：

「剛才只是天使借了我一點力量哦，你們看，聲音變回……」

「菲艾諾！」

突然間，看起來是真的想要砍中我的劍出現在視野之中。

一道金屬碰撞聲響徹四周，緊接著是人體撞到地面的聲響——

看向倒下的士兵，過了一會我才發覺站在面前的人是誰。龍全身淡淡地浮出白光，他只用一把短刀就用蠻力把王國的士兵擠飛了。

「居然妨礙軍隊！」

「你們幾個去保護教皇陛下。剩下的人拔出武器阻止王國軍！」

「羅薩利大人，請跟著我們遠離這裡。」

士兵、騎士還有護衛，不同立場的人各自大喊。可是身在混亂中心的龍，就這樣站在我還有剛才靠近過來的蕾菈亞前面，看起來一步也不打算動。

結果自然變成了被數名騎士和護衛守著的教皇還有羅薩利在一旁，龍和克茵、士兵和騎士互相對峙的情況。

雖然士兵們位在我們還有騎士中間好像被前後夾擊了，但是這邊只有龍是真正的戰力……就算加上莉希姊姊，這樣也只有兩個人呀。

「艾爾瓦流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

咦？那個女性軍官叫他艾爾瓦流先生？她認識龍嗎？

「這位執行官，妳太衝動了。這個女孩沒有使用憑依。」

「什麼？可是剛才，確實出現了不像是那個女孩的聲音。」

「那難道不是向別人的意識傳遞聲音的魔法嗎？判斷使用憑依的依據，應該是人格是否被靈種取代吧？雖然妳沒實際看過真正的憑依，也不該連這都忘了。」

「就、就算沒用憑依，也不能輕易放過她啊！那東西本身就是個危險……！」

克茵用手上的劍指著我，不過不知道是意識到自己的發言有不當的地方，還是龍做了什麼，她的身體突然僵住。

從對方狼狽的模樣來看，龍的表情也許很嚇人……

然而不幸的是，雖然長官沒再說下去，激動的情緒好像還是在士兵間擴散開了。

「沒錯！剛才那道詭異的聲音，這傢伙離憑依不是只差一步了嗎！」

「應該立刻押回去調查！不……要是有可疑舉動，依照法律就算直接處分危險份子，軍隊也不會受到指責。」

「嗚……」

聽到那些話，我忍不住縮起肩膀。那群人瞪著我的面孔，讓我很想閉上雙眼逃避。但是看到身邊的蕾菈亞後，我睜大了眼睛。

她緊緊咬著牙，盯著士兵的紅瞳簡直像在燃燒。

本來蕾菈亞生氣時都比較偏向冰冷的感覺，可是這次不同。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要說的話……

我不害怕現在的蕾菈亞。

不知不覺間，我的手已經伸出去了。當我抓住蕾菈亞的袖子，她才帶著驚訝的表情把目光轉向這邊。

雖然有些對不起替我們擋住士兵的龍，但是我必須繼續之前被中斷的對話。一定要清楚告訴蕾菈亞才行，想要把現在在心裡滿溢出來的話說出口。

「蕾菈亞，我和妳一樣了。」

抓住蕾菈亞袖子的手漸漸用力，我小聲地開口。

「我也像是怪物那樣被人害怕。」

「不對，菲艾諾和我不一樣。不要這樣說自己。」

聽到我的話，蕾菈亞的臉一瞬間皺起來。

明明是蕾菈亞說我們不是朋友的，聽到我這樣說她卻生氣了。

就像是那時候的龍一樣。

「果然蕾菈亞不能一個人。」

「……菲艾諾，我說過了。」

嗯，蕾菈亞說過要我們讓她一個人，可是——

「不對，為什麼蕾菈亞說得好像是在拜託我們丟下妳？從一開始，都是我在拜託蕾菈亞才對。」

「唔？」

回過神來，我已經貼了過去。

蕾菈亞沒有比我高很多，可是我還是縮進她的身體前面。為了盡可能清楚，將心情好好地傳達過去，我慢慢開口：

「蕾菈亞，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蕾菈亞的身上傳來一陣顫抖，不過我沒有放開她。

這裡是陌生的貴族宅邸，更進一步說，這裡是遠離我的家鄉的陌生城市。

直到現在，那些士兵對擋在前面的龍的抗議聲還是持續著。蕾菈亞一定也聽得到，那些朝我而來的敵意不斷侵蝕內心。

——害怕的人是我才對。要不斷拜託的人也是我才對。

「蕾菈亞認為自己應該一個人，想要主動離開。可是那樣做的話，就等於是把我扔在這裡，不是嗎？」

「那……」

蕾菈亞吸了一口氣，接著發出嘶啞的嗓音。

「妳說我該怎麼辦？」

面對年紀比她還要小的我，蕾菈亞像是從深淵的最底層向上呼喚。

那是求救——

原本不應該從她身邊被奪走的，能夠向爸爸媽媽求救的聲音正往我這邊傳來。

「要怎麼樣……才能永遠都不會失去重要的人？」

很簡單，只要一直是一個人就好了。

我靠在蕾菈亞的身前，隱藏起自己的表情。為了回應她，張開自己的嘴巴。

「只要蕾菈亞永遠不要放手就行了。」

然後我說出了謊言。

對不起，我不知道爸爸媽媽的死讓蕾菈亞學到了什麼。也許她可以活得更聰明，也不會讓自己受傷。

可是對不起，就算撒謊也無所謂……

「拜託蕾菈亞，請妳不要丟下我。」

說到後面，我的身體開始發抖。不知道蕾菈亞會有什麼反應。光是這樣，呼吸就變得好難受，但是我完全沒有觀察蕾菈亞表情的勇氣。

我說出來了，要是被拒絕的話，這一次就真的不能再待在蕾菈亞身邊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令人心慌的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當我開始以為她不會回答我的時候——

「……抱歉。」

「哎？」

蕾菈亞的話讓我的思考一瞬間凍結，可是感覺到她的雙手伸到背後，稍微用力的溫暖觸感後，我眨了眨眼睛。

「我沒有發現菲艾諾的心情。對不起……」

「蕾菈亞？」

我抬起頭，映著我的身影的眼眸就像在尋找答案一般，蕾菈亞的嘴巴輕輕開合。雖然還沒聽到回答，但是她的手沒有放開我。

我現在肯定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蕾菈亞願意回去了嗎？」

「……嗯。」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這樣子我和莉希姊姊來這裡的目的就達成了，接下來只要等教皇他們和士兵談完……

視野的角落中，一個小小的銀色光點亮起。

「咦？」

蕾菈亞似乎注意到我的視線，轉頭看向宅邸那邊。因為是夜晚所以我看不太清楚，我能明白的，只有下一刻金色的巨大魔法陣在面前展開這件事。

「咻——嗙噹！」

製造出風切聲的某個物體沒入魔法陣當中，接著耳邊傳來了硬物被打穿、碎石落下來的聲響。

脖子僵硬地往斜前方轉過去後，擺放著雕像的石臺被挖掉一大塊，而前方的地上躺著的那個物體出現在眼前——

那是折斷之後幾乎看不出原形的，箭的殘骸。

「沒事嗎！」龍立刻轉過頭，看見我的樣子鬆了口氣。

「為什麼會有從宅邸來的攻擊？這種距離，是固定的弩弓嗎？可是居然有輕易破壞掉石頭的威力……」

「小心一點，雖然因為入夜的關係瞄得好像不是很準，先保護好教皇陛下。」

大部分的人好像沒注意到是蕾菈亞的魔法讓箭射到雕像的。大家都因為莫名其妙的攻擊緊張起來，看向身為宅邸主人的羅薩利。

「蕾菈亞，剛才那個……是瞄準我們的，對吧？」

「嗯……」

隨著有氣無力的回應，一股重量突然壓到我身上，我好不容易才站穩腳步。

「怎、怎麼了！蕾菈亞！」

聽到我的尖叫後，其他人也注意到這邊的異狀。蕾菈亞無力地倒在我身上。

教皇和騎士連忙趕過來，不過蕾菈亞撐著看起來隨時會閉上的眼睛，看向人群後面。

「莉希，那個……」

「哦？這是朋友的拜託嗎？」

蕾菈亞點了點頭。

「好唷，會代替妳還有菲艾諾給他好看的。」

咦？她們在說什麼？為什麼莉希姊姊只看蕾菈亞的表情，好像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只有我完全不懂嗎？

披著斗篷的莉希姊姊一溜煙跑向宅邸，羅薩利那邊似乎也有幾個人趕了過去。老實說我還搞不太清楚，不過蕾菈亞就像是終於撐不住一樣全身癱軟。

「哎！要、要跌倒了！蕾菈亞妳受傷了嗎？」

「等等。」

就在我打算呼喚斐爾的時候，龍幫我扶好蕾菈亞，然後阻止我使用治癒魔法。

「她只是把力量都用盡了，就算治療也沒有用。」

「是、是嗎？」

趴在我身上的蕾菈亞緩慢地點頭。因為人就靠在我的脖子旁邊，比意料中輕微的呼吸透露出她有多虛弱。

「不過消耗過度，把身體弄成這樣也可能有危險。最好還是盡快讓她躺著休息。」

聽龍這麼一說，認識蕾菈亞的騎士紛紛露出不安的神色。這個時候，教皇的聲調變得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艾爾瓦流，能否麻煩汝現在送蕾菈亞和菲艾諾回大教堂？」

「知道了。」

龍簡短回覆後，就帶著我和蕾菈亞開始往外移動。可是因為突發狀況而愣住的克茵，很快就提出抗議。

「等一下，侵入貴族宅邸以及使用憑依的嫌疑還沒有釐清。」

「閉嘴。」

「！」

往外走的時候，背後傳來了教皇平穩，卻包含著某種明顯情緒的聲音。一般來說，那句話應該不可能從神職人員那裡聽到才對……

「教、教皇生氣了。」

「是啊。我還以為那個老頭會等到對方把所有指控都做完，抓住把柄之後，再反過來將對方推落谷底。看樣子，現在會直接用地位碾壓了。」

那是什麼呀……好可怕的樣子。

雖然很多事情都搞不懂。包括宅邸射出來的那支箭，還有龍為什麼會過來。現在，蕾菈亞和龍都在這裡就好了吧。

走到街上後，筋疲力盡的蕾菈亞果然還是交給龍背著走。不過就在龍背起蕾菈亞後不久，我的腦袋正上方卻突然遭到重擊。

「咕呀！好痛！龍為什麼打人啊！？」

「我趕到之前，妳就發現蕾菈亞力量快用光了吧？那個時候，妳打算做什麼？」

咦？那個時候……我說要和蕾菈亞打架，挑釁她之後，想要撐到蕾菈亞的魔力用光……

我將視線悄悄移開，可是似乎看透了我在想什麼的龍，毫不客氣地用手刀攻擊我的腦袋。

「嗚嗚……就算不會受傷，我還是會痛到哭出來的哦！」

「為了讓對手用盡力氣，不把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的傢伙有資格這樣說嗎？」

聽到我和龍的聲音，原本安靜的蕾菈亞這時候也睜開了眼睛。

「菲艾諾……艾爾瓦流先生說的是真的？」

糟糕，瞪過來的人多了一個。

「我、我承認，是我錯了啦。可是，蕾菈亞才是勉強用了那麼多魔法……對了，如果是失去魔力的話，要、要不要再吸一次我的血？」

「吸血？等等，蕾菈亞吸血可以得到魔力？就是這樣，妳才能使用傳送魔法嗎……」

沒有向背著她的龍解釋，蕾菈亞往我的脖子瞥過來。虛弱的紅色瞳孔因為我的提議搖動了一下，但是蕾菈亞很快搖頭。

「不用了。」

「雖然有點可怕，斐爾也沒有多少力量了，稍微一點應該沒關係哦。」

「……謝謝，但是我要靠自己恢復。菲艾諾，可以的話……能幫我向斐爾轉達一句話嗎？」

「哎？轉達？沒問題，交給我吧。」

蕾菈亞的金髮就像是在風中流動，白皙的皮膚反射著月光。總是看不出表情的蕾菈亞，這一瞬間，讓我踏出的腳步忍不住僵在原地。

「告訴祂……我知道朋友是什麼了唷。」

蕾菈亞的臉頰放鬆，笑著對我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