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5-4

　　「再確認一遍，三天後就是朔月，屆時要採取這個行動對吧？然後剩下的人靜待其變……」
　　「是的。」
　　「啊──希望能順利呀！」
　　當晚臨睡前，一行人在領隊的房間開會。
　　「雅特亞，我想應該說『希望嫌犯還會再動手』吧？」奧托苦笑。
　　「對啦，萬一他們有所忌憚不肯搞事就麻煩了。」雅特亞兩手一攤，實在沒料到他居然有祈禱犯人作案的一日。
　　脩凝重道：「也希望他們會依照之前的規律，錯過這次的話，不曉得之後會變怎樣？嫌犯還會露出馬腳嗎？」
　　望日、朔日、望日，之前蝕痕都是以這個次序出現，那怕釐不清箇中緣故，仍可以推估下回出現時機是朔日。
　　「其實我、我不喜歡……像這樣懷疑所有人，把大家統統當成壞人……」丹佐縮起肩膀，萬分不安地坦承心底話。
　　「我也討厭啊。」莎羅法附和。
　　「我們是光明正直的騎士，不是偵探也不是間諜，要我們刺探別人──」脩手背抵住額頭低吟。「真的很難受啊。」
　　換句話，騎士就是只賣勞力不動腦子！梅耶心底偷下註解。
　　「公正與率真流於幻想，現實永遠比童話故事殘酷，你們已經體會到了吧？這就是身處社會中的無奈。」領隊以過來人的姿態訓育著四名見習生。「在成為騎士祭司前，我們都是純粹的人類。」
　　「沒有實力打破現狀，就只能彎下自身的腰桿。」梅耶表情較同儕平淡，此時他想到的是薩喀爾。
　　梅耶還記得薩喀爾說出「歌謠已被遺忘」當下，面上隱約流露的哀戚。薩喀爾一定非常清楚站在烏鴉那方的自己，除了忍氣吞聲外別無選擇，就算是史上第一位以人類之身當上渡魂使的他，也不可能扭轉特蘭人對烏鴉的偏見。
　　薩喀爾現在旅行到了哪裡呢？有沒有順利度過這次嚴冬？是不是回到以前飢一餐飽一頓的飲食習慣？
　　梅耶愈想愈偏，整副心神不在眼下的會議了。
　　「嗯……我們……我明白這個道理……」見習祭司指頭梳入瀏海垂低頭，彷若拉下帽子想遮掩表情的人。
　　坐旁邊的莎羅法與低迷的隊友相反，使勁拍打雙頰振奮精神。「沒問題，我們能屈能伸！才不會被芝麻綠豆大的事擊垮！」她捶一下丹佐肩膀，後者嚇得身體一震。「丹丹加油吶！」

　　而後接連三日，他們在鎮裡毫無斬獲，聽到的盡是些雞毛蒜皮的謠言八卦。好不容易熬過三天，終於來到朔月這晚。
　　皎潔銀月不見蹤影，夜空成為星輝專屬的舞臺。
　　是時候行動了。
　　不算高的身影鬼祟穿梭於巷弄間，探頭探腦躲避巡邏的守衛。緊緊裹著斗篷掩藏體貌，隻身夜行的梅耶拉低兜帽，務求不被任何一個鎮民看見真容。
　　何時全鎮會陷入迷藥陷阱，他們並沒有問出確切時間點，所以一到正常人的就寢時刻，梅耶便溜出鎮長家，警戒地左顧右盼著離開桑格。犯人投藥手法、藥物起效有多快，這些都是未知數，盡快遠離危險地帶為上計。
　　不知是湊巧路線錯開，還是對方現身時候未至，梅耶沿途中都沒看見疑似要下藥的古怪人物，偷偷摸摸像宵小一般的人只有他自己。
　　踏出城鎮最外緣，進入草莽荒原之後，梅耶才敢拿出提燈照路，走夜路本來便夠吃力了，失去月光支援更使辨物難上加難，他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
　　「到這裡還不夠安全，要找到能藏身的處所。烏鴉保佑，但願不會出現猛獸……不過這麼接近城鎮應該不可能吧？」梅耶一面絮叨，一面謹慎地往前走。
　　鎮外一側是大片疏林，一側是通往礦山的林道，保險起見，梅耶決定前往疏林。摩擦草叢發出的窸窣聲不絕於耳，夜晚的草葉有些潮潤，衣襬一會兒就沾上了溼氣。
　　為了舒緩緊張感，梅耶賣力自我調謔。「稍等，我祈求渡魂使保佑的話，豈不是暗指想尋死嗎？唔啊，不信特蘭托埃納以後連祈願都傷腦筋了──」
　　『啾嘰啾嘰。』
　　「哈哈，你應該不是在學寇拉嘲弄我吧？」梅耶撫摸懷裡探出的藍色腦袋笑道。「我家孩子最乖了，不譏諷夥伴的，對不對？」
　　『嘀啾！』
　　「嘿──別蹭我脖子，很癢啊！」
　　多虧愛鳥相伴，梅耶總算不覺得這段行程很難捱了。
　　進了樹林，梅耶挑中一片樹木較為密集的區域，他拉開斗篷，提燈的那隻手舉到與視線平齊。「如何？藍莓，看得清楚東西嗎？」
　　黑夜中變得格外不顯眼的小鳥飛出掩蔽，停在梅耶舉起的手背上，牠挺起胸，躊躇滿志地長啼一聲。
　　歷經那次猛禽攻擊的危機，梅耶徹底確定藍莓能夠理解人類的語言。
　　和藍莓相伴愈久，這隻小鳥不合常軌的特性愈發突顯，而今梅耶把牠視為跟寇拉同等級的生靈，對於藍莓擁有貓頭鷹除外的鳥類不該具備的夜視力，梅耶也早見怪不怪。
　　「重責大任交給你囉，去吧。」
　　青鳥振翅飛向天幕，不消兩秒，梅耶就看不見藍莓的蹤影了。
　　他們的計畫簡潔粗暴。
　　朔日當晚梅耶帶藍莓離開鎮子，藍莓的任務是在上空偵察，憑藉牠能飛天的優勢窺望犯人真面目後回報，若情況允許一併帶回物證；其他隊員照常在房間睡覺，實際體驗一把藥效，最好順便識破嫌犯的手段。
　　梅耶由始自終藏掖著藍莓，為的就是此刻。
　　起初隊員們不相信藍莓值得他們託付，於是梅耶證明小鳥超凡絕倫的智慧給他們瞧瞧，一睹藍莓準確無誤執行梅耶下達的複雜指令，大家驚愕得眼珠都要脫窗了。
　　在原地乾等十分無趣，梅耶強忍打瞌睡的慾望，只能聆聽蟲鳴充當消遣。半夜歸鎮也許會被未消散的迷藥弄昏在路上，梅耶打算清晨才回去，這導致他必須熬夜，因為露宿若睡過頭可就慘了。
　　將近三小時後，藍莓回到疏林，洋洋得意地向牠犯睏的主人邀功。
　　「嗯？……是藍莓？抱歉，我不小心恍神了……」梅耶揉揉眼睛，捧起膝蓋上的藍莓。
　　藍莓揚長脖子，晃蕩牠嘴中啣著的耳飾。
　　將燈拿近，梅耶接過來細細檢視一番，作工雅緻的耳飾重量很輕，難怪藍莓啣得動。發現上頭沾染著血跡，梅耶立刻明瞭藍莓怎麼取得這證物的。
　　「藍莓，你是突襲原物主，硬把耳環扯下來的吧？有沒有被他們看見你的模樣？」
　　沒有！他們只看到一個黑影擦過臉頰而已！
　　藍莓翹起尾巴，神氣姿態訴說牠對自身速度的信心。
　　「謝謝，你幫上大忙了。」握緊耳飾，梅耶勢在必得。「咱們抓住狐狸尾巴啦。」

　　「非常對不起，梅耶！結果你得到突破性的線索，反而我們這邊半點收獲也沒有。」脩面露愧色。昨晚他們一直沒感受到任何異樣，莫名其妙就睡過去了。
　　「不用道歉啦，只能怪對手太厲害了，倒是你身體撐得住嗎？不去躺著休息？」想起早上丹佐清醒後掙扎著起身不成，直接吐了滿床的情景，梅耶慶幸他沒有正面承受迷藥。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脩笑容澀然，他稍微暈眩一下而已，不像體虛的丹佐那樣嚴重。
　　他們交談著，視線移向癱在門廊的搖椅上吹風的丹佐與莎羅法，隊伍裡就屬那兩人後遺症最嚴重，一個大吐特吐，一個頭痛食慾不振。至於三位正規騎士則不愧對前輩頭銜，整個沒事人似的，梳洗用膳完畢後又精神奕奕地外出打探情報了。
　　「脩，他們都還在一樓對吧？」梅耶掌心貼著樹幹，轉過頭問道。
　　「對，跟我們剛才出門前一模一樣，黛門夫人正在紡紗，奧薇小姐協助她織布。」脩拐過屋角從窗戶偷窺，隨後肯定地回報。
　　「好！」梅耶蹬掉靴子爬上庭院的大樹，渾然不顧另外三人呆若木雞的表情。
　　依經驗在樹幹上尋覓適合的施力點，這半年的肌力訓練助益匪淺，對現在的梅耶而言，爬樹難度大幅降低了。
　　脩等人傻愣愣看梅耶在一分鐘內攻頂。接下來，青年攀住樹枝，以極度危險的動作搭上三樓的窗沿。
　　「小梅是猴子養大的嗎？」莎羅法呢喃。
　　「梅、梅耶，小心吶……」丹佐不敢大吼，只有莎羅法聽得見他的聲音。
　　幸好最終並未上演墜樹命案，梅耶平安打開窗戶潛入房間。
　　這裡是黛門夫婦的寢室。
　　沒有閒暇讓梅耶讚嘆房內高級陳設，他迅速而輕巧地翻箱倒櫃，抽出書架的書翻閱、拉開每個抽屜、趴在床沿摸索床底，種種不符騎士風範的舉止看上去猥褻極了。把比較明顯的地方搜索過一遍，但沒有得到有用處的證物，因此梅耶再把目標轉往更難以注意的旮旯。
　　他撫摸每一寸木質地板，最後在梳妝臺的地毯下發現小小的暗格。
　　這暗格一瞧就有鬼，藏著好幾封信，梅耶暫且擱置信件，他最感興趣的是放在底層的一本書。
　　「《配方心得》……瑟蒂？」
　　書本不薄不厚，封面的署名是瑟蒂．黛門。
　　稍微翻了翻，裡頭寫的都是瑟蒂調配顏料的筆記，正當梅耶以為他又找到一個無用的、黛門夫婦拿來睹物思人的物品時，他的目光旋即被下一頁吸引。
　　詳細覽讀紙上的記錄，一雙翠綠眼眸驚愕睜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