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6 依賴與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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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24
我走在被路燈照亮的田間小路上,腳尖方向一轉,踏上田埂走到田中央;即使是相對比較鄉下的地區,為了晚歸者的安全,這裡的夜空還是被人類製造的光汙染了。不,對於我這樣只是單純仰望的觀星者來說,這樣也夠了。
夏夜的蟬鳴、一直沒有停歇的強風和時不時傳來的野狗叫聲讓半夜的田裡稱不上靜謐,卻帶著一股農家特有的平靜;或許也是因為這股平靜,讓我的心裡又紛亂了起來。早上帶著女僕穗姬回到家後,我偷偷將紙條打開來看,結果裡面卻藏著令人意想不到的內容
───你知道那種力量的真相了對吧?只要我們精靈想要,根本就不必屈服於人類,所以,離開那些打算與人類共存的蠢蛋們加入我們吧,我們知道你對這個被人類支配的世界有所不滿,或許我們合作的話能夠推翻它。
想當然爾,我在下一瞬間就把那張字條撕得粉碎。那些傢伙是厭惡人類的精靈,但又和災禍不一樣,保持著自身意識而不是失控暴走;況且,他們大概調查過我的事情,否則只會把我當作普通人類而已,這一點才是最讓人不安的。
「啊......明明只是想回老家種田過一輩子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我抬起頭,對著無語的星空傾訴著「本來還以為過了一個月之後終於學會種田,至少不會造成姐姐們的負擔...結果......現在又變成這樣...」
要是答應他們,勢必得找個理由離開,才能確保之後的是不會波及到姊姊們,可是在過了這麼多年之後好不容易才能回到這裡,要我再次離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要是不答應,那些精靈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跟他們糾纏又會讓局勢變得更混亂。無論哪一種,都肯定會對大家造成傷害,但此刻只能當一個凡人的我又沒有別的選項,從早上一直困擾到現在,完全睡不著才會跑來田裡。
然而,無論是滿天繁星或吹拂的風,都無法回答我;不,或許是我聽不見它們的聲音才對。無論是誰都無法給我正確的答案,就算知道這件事,還是會忍不住尋求他人的想法,這就是人類啊。
「小雨?你在田裡嗎?」突然間,一道熟悉的聲音從田邊傳來。我轉過頭,才發現那是披著外套的白夜,不知為何知道我半夜偷跑出來。
「嗯。」
「有什麼心事嗎?總覺得小雨不是會看星星的人呢」她踏著輕盈的步伐走到我身邊,把手裡的另一件外套披在我背上「雖然是夏天,不過風很大耶,小心不要著涼了,感冒對身體不好喔。」
「才不會那麼容易就著涼啦,再說家裡不是有護士在嗎?」雖然嘴上這樣說,我還是拉緊了身上的外套。一是因為不想讓自己真的生病成為大家的負擔,第二是因為那件外套上還殘留著一點點體溫,讓我不自覺地想要靠得更近一點。
「說的也是,家人間就是要互相依賴嘛」白夜用彷彿能看穿我內心的眼神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別看穗姬只是小小的米而已,我們的力量跟包容心可是絕對不輸給任何人的!」
「我當然知道啦」聽見她這句話,我也不由得笑了出來。"小小的身軀裡有著大大的包容心",這一直是穗姬最自豪的事,雖然多少有受到農人不愛計較的性格影響,不過實際上更多的部分大概是一樣米養百樣人的體現吧(但是,果然還是說不出口啊.........)
「不只是我們,爸爸也留了東西給你喔」白夜的下一句話嚇了我一跳。若不是真能看穿我的心事,應該不會突然說出這種話才對,但她的臉上也只是掛著和平常並無二致的聖母式微笑,令人完全沒有被讀心的感覺「就放在地下室裡,如果有什麼煩惱是我們不能解決的,說不定那裡有答案喔。」
「............」我怔怔地望著她,一時之間竟找不出回答的話語。總覺得,喉頭被什麼哽住了,或許是驚訝,或是其他難以言喻的情感,讓我難以出聲。
「那我先回家囉,記得不要吹太多冷風喔,真的會著涼的。」白夜輕輕拍了我的頭一下,便朝回家的方向走去,留下駐足於原地的我站在田裡。
我抬頭仰望星空,由牛郎、織女、天津四三顆一等星組成的夏季大三角正掛在天頂,就算是像我這樣不懂星象的人也能認出來,雖然一開始難以察覺,但發現的瞬間卻會覺得其實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我將手掌貼在自己胸前,感受著充盈於其中的暖意。"家人之間就是要互相依賴",明明是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卻還是輕易地令我難以言語;或許是在外面世界生活的那幾年,讓我極度抗拒依賴他人,但如果是穗姬們的話,確實放下這種執著也沒關係的吧。
「不過這樣一來,我又得更努力一點了啊...為了成為能被依賴的人,這種程度的力量,是不夠的吧?」
●□●
隔天中午。
「咦?主人手上的那本是......爸爸的日記嗎?」星期六的正午時分,太陽高掛於天頂中央,而已經將工作告一段落的我和穗姬們則坐在樹蔭下,用白夜為大家準備的便當在樹下隨意地"野餐"著。剛才出聲的女僕,才剛幫大小姐倒滿茶杯,下一秒便出現在我身後,嚇得我差點手一抖就把手上的吐司丟到路邊喂麻雀。
「對啊,看起來在我出生前的屏東也發生過不少有趣的事呢」我將手中的日記翻到下一頁。白夜說的沒錯,爸爸確實留了很珍貴的東西給我,就放在地下室,和姊姊們的本體放在一起,關於精靈的基本知識幾乎都寫在裡面了;比如說,有一位被其他精靈們視為傳說的"制裁者",誕生於距今兩億年前,是已知最古老的精靈,負責測試剛化為人形的新生精靈是否能融入人類社會,以及制止災禍化的精靈,維持著精靈與人類之間的平衡(絢櫻事件和星子事件......看樣子,過去那個精靈以低調隔離的作法已經失去效用了吧?)
每個時代,像精靈這種多少帶有點傳說色彩的存在,本來就會以不同姿態現身於人類面前。遠古的史前時代,擁有超常力量的精靈或許會被當作神明看待;西元十幾世紀的中古時期,則漸漸淡出被人類佔領的舞台,成為了傳說故事裡存在的生;工業革命之後,人類科技蓬勃發展,精靈則以普通人類的樣貌低調地生活於人群中;而現在,以絢櫻為第一人,不少精靈們也打破了原本低調的生活方式,透過偶像活動的方式收集人類的認同,藉由累積起來的影響力守護自己原本的族群,與以往默默使用超源力的方式大相逕庭。
然而,時代的變遷亦帶來了人類與精靈之間的對立,有些精靈不滿人類對地球的侵略與"制裁者"對人類的袒護,集結秘密組織暗地裡展開對人類的復仇行動,其中一種方式就是利用名為"嘆息之淚"的藥物將精靈轉變成為災禍。數年前發生的星子事件便是那名"制裁者"遭到反對者暗算,被嘆息之淚變成了災禍,最後藉由紅檜精靈"星子"的時間倒流能力下才恢復,然而星子也在那次事件中耗盡魔力而完全消失,就算能依靠植物精靈的特性復原,紅檜也不像生長快速的稻米一樣,只要等到下次收成就能回來,而是必須等上幾十甚至幾百年,才有機會再次出現。
「空氣精靈艾兒...啊,是Air的音譯吧。這樣一來應該不需要擔心災禍的事情吧,有兩位強大的精靈在處裡災禍的事情,我們應該很安全對吧?」那是"制裁者"的真實身分。確實,存在時間最久、又掌握了控制空氣這麼強大的能力,作為精靈的管理者也沒什麼不妥,只不過,相對來說一旦成為災禍,也必定會比一半的災禍危險數十倍,不只是因為本身的能力過於強大,也因為災禍是源於精靈心中的負面情緒,兩億年份的記憶本身就是很大的負擔,更別說還有制裁同類的壓力在身上了。不過我好像沒有什麼資格說別人災禍化之後很危險啊,我一邊壓下嘴角的苦笑,一邊這樣想著。
「小雨你的表情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喔。」女僕正想點頭同意,坐在野餐墊另一端的護士銳利的視線便搶先一步朝我戳來。
好可怕的直覺.....................
「呃,沒有啊?」雖然我確實有不少疑慮,但要是被察覺,其他事情也一定得說明清楚,到時候只會引起無謂的恐慌「咦,這麼說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姊姊們也有超源力嗎?」
「哦?難道說,吾之契約者的繼承人終於對吾等精靈使用的魔法感興趣了嗎?」中二穗姬靠在突然冒出來,一手壓著右眼上根本沒有實際作用的眼罩,用她一貫怪裡怪氣的說話方式問著「不過,吾可不會輕易說出魔法的真相,就算是汝,也必須通過試煉,證明汝具有資格才行。」
「算了,我還是不要知道好了」我苦笑著立刻反悔了。
就在此時,放在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我將手機掏出來,瞄了一眼畫面上顯示的來電者,卻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
「公共電話...?」這樣就完全無法預測是誰打來的了,唯一的線索只有知道我電話號碼的人,然而我的記憶之中,沒有人有理由用這種方式打來「...喂?」
「很高興你接起來了。那張紙條,你看過了吧?」電話另一頭,是一位成年男子的聲音。看樣子,是反對者組成的組織來確認我的想法了。
「我拒絕。」
「是嗎?你應該也知道那樣會有什麼後果吧?」
「我說過了,我拒絕。」我確定了自己的意思有傳達給對方之後,便迅速按下結束通話鍵。多說任何一句話都有可能透漏隱瞞起來的訊息。
「是推銷電話嗎?」剛剛一直沒有說話的白夜突然把視線投向我身上。突然間,我似乎又感受到了什麼,和昨晚一樣,自己的想法好像都被看穿的感覺。
「嗯,對呀。現在的推銷電話真的很難防備呢。」我從嘴角擠出微笑,拚命隱藏起心中那股快速擴大的不安。選擇不說出真相,卻又不想失去和姊姊們在一起的生活而冒著將大家拖入險境中的風險,或許我是個很自私的人;但無論如何,我都想試著相信一次,相信從災禍手中保護人類的絢櫻與艾兒(儘管她們其中一人我甚至連見都沒見過),相信自己有能力守住想要的生活。
可是,卻不相信看似柔弱、實則比誰都強大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