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群的戰鷹

        「我將他們命名為『族群的戰鷹』，意思是族群中負責攻擊的成員。」大量的圖表出現在投影幕上。

        「詳細遺傳機制不明，但是應該是某種巨觀的族群總量調控。因為在各種分隔獨立於世的小型社會中一樣發現類似的比例，偶爾會有特別多的會特別少的，那也都和該社會的特性有關係。」螢幕上跑過幾個隔離封地社會位置。

        「大約是百分之四的動物，於神經構造上頭會有這種特徵，可能是造成該動物特異表現的原因。『族群的戰鷹』有幾個特點：第一，無法和他獸建立一般的緊密關係。」





        「好啦，都檢查完了。春雄好棒喔！」雖然已經長得比我高了，但我還是想要摸摸他的頭。以前春雄還小的時候我可是一有機會就去摸啊，超可愛的，不過他長大了以後開始有個問題。

        「哎呀不要躲嘛，讓叔叔摸摸。」春雄用難以想像的靈巧和速度不斷的避開我的手。可惡，真不愧是自然動物和生命動物的完美混血本版嗎。「摸一下就好啦，幹嘛那麼害羞，以前明明都很喜歡的啊。」




        「第二，有強大的攻擊性。」





        「啊，好痛好痛好痛！」春雄好像生氣了，狠狠咬了我的手掌一口。可是傑克叔叔我看得出來春雄沒有真的生氣，不然四百公斤的咬合力我的手早就碎掉了，叔叔不會這樣就放棄的！




        「第三，異常的理性。」




        「好啦，不想讓叔叔摸就算了。」傷口雖然說沒有真的到非常嚴重，但還是留了點血。

        「那我想我就只能自己吃了。」每年春雄來體檢的時候，結束我都會給他一根棒棒糖，他從來沒有拒絕過。我拿出葡萄口味的，有點無奈的看著棒棒糖。春雄的耳朵豎了起來，還有他那犀利的視線投射過來的時候，我知道這次又是我的勝利了。




        「第四，極為強大的意志力。」




        「哈哈，好乖好乖。」實在是太可愛了，我把握機會高效率的把今年份的摸頭動額度給用完，春雄嘴巴裡的棒棒糖發出喀喀的聲響。




        「第五，無法同理他獸。」




        「剩下的檢查結果出來有問題我再通知你就好，可以先回去了喔。」我包紮好被咬傷的手。「以後要常常來找叔叔玩喔！」我在春雄離開前對他說道。「不要。」他頭也不回的只簡單回覆就離開了。





        「其中最重要的一點，這也是上面敘述所有特性的根本原因：無法區分出差異。」




        離開中央研究院以後，我花了一點時間在尋找正確的公車路線。每一條路線看起來都一樣，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同，不過我對於自己可以順利找到公車站就已經很自豪了。

        搭了好一陣子的公車讓我回到中央大街，現在連捷運都還沒有通到研究院。

        街上熙來襄往的動物們，好像沒有什麼不同。那些站在街角和路口，發著粉紅色傳單和搖動著粉紅色旗幟的動物們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同。他們口中無意義的呢喃，城市的噪音，還有空洞的話語，好像都沒有什麼不同。

        都是一樣的惱人，煩躁，又毫無深度可言，無趣。

        在喧鬧的中央大街上，我走在無聲的世界裡。我並沒有發現這兩者存在著什麼顯著的不同，都是如此的吵雜，如此的讓我顯得格格不入。





        「無法區分出差異是什麼意思呢？比如說，快樂和痛苦。原始情況來說，我們的本能會因為演化壓力的作用，讓我們做出有利族群行為的時候收到獎勵，反之則會被懲罰，也就是感到快樂或是痛苦，但是如果快樂和痛苦是等價的呢？就像是所有事情都無法產生後果，沒有驅力的存在。任何懲罰或是任何獎勵都沒有差異，所以任何行為之間有什麼不同嗎？很簡略的來說，這就是『族群的戰鷹』能夠毫無困難的做出許多對一般動物來說是極度驚恐行為的主要原因。」投影片上頭切換到統計圖表。

          「那這個族群的存在究竟有甚麼演化上的意義嗎，還是只是單純的投機分子？我們發現，許多行業之中，這種動物存在的比例將會更高：外科醫師，高風險金融商品交易員，管理職的高階主管等等。

        一部分的原因當然是所謂的他們會不擇手段地往上爬，因為對他們來說沒有『擇』這件事情，但是最重要的是，這是某些特殊行業需要的能力。比如說外科醫師，並不是所有動物被噴得滿臉是血的時候都能繼續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的繼續執刀，或者是因為害怕失誤導致患者受傷或死亡而產生不必要的壓力影響表現。

         像這些情況，都會讓這群動物的表現更加優於一般動物。所以演化上對族群的意義，有可能和族群需要某些能做出超乎本能，超越常理行為的個體存在。但這邊當然是純粹的推測，我們目前對於這群動物沒有那麼多的數據可以進行這些分析。

        前面我們很簡單的敘述了這群動物的共有特性，不表示擁有這些特性就是族群的戰鷹，或者是族群的戰鷹就會擁有全部的特質。這牽扯到非常複雜的神經和獸格形成問題，且我們也已經知道文化氛圍對這群動物是否做出會危害到他獸或是其自身的行為有著非常顯著的關聯，所以隨便去連結或是給他們貼標籤都是不正確的行為。

        當然我直接使用族群的戰鷹稱呼他們也有點違反科學準確倫理，這只是一個簡單的暫時代稱。目前的了解還太少，太雜亂。即使我們知道這群動物觀察力和感官通常十分敏感，而且不會被不相關的事務干擾所以邏輯理性的決策判斷能力強大，更因為不在乎會產生嚴重代價的後果，所以擁有果斷的行為執行能力等特性，我們仍然不能肯定擁有這個特性的動物是否都會具有相似的傾向或是想法，或者是這些細部的決策是如何產生的。

        目前真正確定的事情其實很少，只有兩點：第一，鏡像神經元的缺損使他們生理上無法去同理其他動物。第二，基於與第一點相似的理由，去愛別的動物這件事情對他們來說是不可能的。」





        「我其實還是不太懂，不過有什麼是我們應該注意的嗎？」我起身，走到水槽旁邊開始清洗杯子。

        「沒有，我會和你提這件事情就是因為已經確認了他們至少在應對社會化上沒有困難，這可能表示後天學習的能力足以彌補神經元的缺損。」我看得出來傑克本來還有想說什麼但是收了回去。

        「喔，對了，差點忘記。」我收到另一份報告。

        「你的蛋白質昆蟲工廠計畫第一年已經執行完畢了喔，效果比預估的好很多，你要招開聯合委員會嗎？」我簡單讀著報告上的一些圖表。

        「我會再請安卡幫忙安排時間，到時候再通知你們那邊的團隊。」我發訊息提供委員會的名單和報告給安卡。

        「你想要先聽一次簡報嗎？」傑克看起來在抄寫什麼東西。

        「不用，到時候在一起聽就好。」這或許會是重要的突破，如果能按照初步結果繼續發展的話。

        「傑克你怎麼流血了？」我剛剛才注意到傑克的右手包著繃帶，而且滲出來的血液都滴到桌子上了。

        「奇怪，剛剛應該已經止血了啊？沒什麼啦一點小意外。」傑克好像收到了什麼新的資料，眼珠子迅速的左右轉動著，接著表情突然一變。

        「記得我剛剛說，春雄的狀況都是我們已經知道的，沒什麼需要特別注意嗎？我錯了。」傑克敲著鍵盤，突然停了下來。

        「糟糕……我太不謹慎了。」傑克說完就倒了下來，趴在辦公桌上頭。

        「傑克！」他沒有反應，我嘗試聯絡研究院的其他成員。只有保安隊伍還在，對方告訴我他正在巡邏，至少需要十五分鐘才能抵達傑克所在地點，而且如果傑克使用安全會議模式他未必能夠進入傑克的辦公室，更別提中央研究院附近的醫院也在好一段距離之外。

        「安卡，我直屬的緊急醫療團隊抵達中央研究院需要多久？」我啟動通話，聯絡在外面的安卡。

        「十分鐘左右，現在天候有惡化的趨勢我不是很確定直升機能不能起飛。」他看起來正在聯絡醫療團隊。

         「先給他們看剛剛的會議影像，幫忙判斷傑克是發生什麼事了。」團隊都是我可以信任的動物，現在當務之急應該是確認傑克的狀況，孩子們的隱私必須放到第二順位了。

        「看起來是複合型的中毒，至少可以確認有破壞凝血的毒素存在，但是出血量太少，表示不是因為失血過多休克的，這樣就是有其他不同功能的毒素在作用。」聖伯納犬貝多芬的影像出現在螢幕上。好吧，我大概知道怎麼了，我很熟悉這些症狀。傑克為什麼不直接跟我說春雄咬了你呢？這下糟了，傑克應該撐不到醫療團隊趕到了。

        「安卡，請團隊準備科摩多巨蜥毒液血清，到距離最近的當地醫院協助支援，順便通知那家醫院，準備收治科摩多巨蜥毒液中毒病患，比較大型的醫療機構應該都有血清，或至少有廣效型的中和劑。對了，把醫院座標發給我。」我拿上手機，走到落地窗前。

        「還有，通知工務班來修理我的落地窗。」我深深吸了口氣，無數的生命軌跡在我眼前展開。我找到傑克的了，金黃色的光點在閃爍著，好像隨時都要熄滅一樣。

        我縱身一躍，在中央市燈火輝煌的夜空中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