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愛薇雅
本章節 7429 字
更新於: 2021-09-27
「唔嗯——好刺眼喔……」
我背對刺眼的陽光，用棉被蓋住自己的腦袋，試圖繼續回到夢裡。
…
…
…
不行，今天還得上課，必須起床才可以。
我甩開溫暖的棉被，撐起上半身，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我揉了揉眼睛，接著用雙手拍打自己的臉頰，好讓自己清醒過來。
我走出寢室，來到浴室。用水盆裝了些水後，接著用雙手舀水，潑到自己的臉上。反覆幾次後，拿起毛巾把臉擦乾。
我倒掉水盆的水，接著用牙刷沾了些刷牙粉刷牙。完成早上的漱洗後，我走進廚房準備早餐。今天的就吃麵包沾果醬，然後再配上一杯熱紅茶吧。
吃完早餐後，我前往廁所解決生理需求。之後，回到寢室裡換衣服。
我脫掉身上的睡衣，看了一眼自己滿是傷疤的身體。
「早安，愛薇雅。」
這個招呼，是我每天早上都一定會對自己說的話。因為他已經不在了，只能由我來代替他說出口。我換上帶有花邊的襯衫和樸素的長裙，接著開始梳理頭髮，讓自己看起來非常有精神。最後穿上白色的長襪和長筒靴，完成出門用的穿著。
「早安，托蘭。」
我拿起桌上的銀質手鍊，對它打了聲招呼後，親吻了它一口，接著將它戴在手上。
出門的準備已經差不多了。
我拿起前一晚準備好的兩本書，走出房間，走出我的家。
我一邊欣賞四周的風景，一邊往教室前進。看著這份熟悉的景色，我又想起了和托蘭度過的時光。
雖然非常感傷，但我必須向前邁進，連同他的份一起活下去。
自從托蘭去世以後，已經過去了五年多了。
當時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一連待在床上哭了好幾天，還一度想著就這麼跟隨托蘭一起死去。
莉莉雖然一直陪在我身邊安慰我，但我怎麼也無法接受託蘭死去的殘酷現實。每天一起床，閃過腦海的第一件事就是托蘭已經死去這件事。
每天…
每天…
每天……
我睡醒了就哭，哭累了就睡。如果肚子餓了，就拿莉莉準備的食物吃，吃完又繼續哭。
在不斷重複相同行為的某一天，密雅阿姨前來探望我。結果一看到我那副模樣，她直接給了我一巴掌，接著痛罵了我一頓。
那時我覺得自己都失去最寶貴的事物了，為什麼還要這樣責備我。於是我大聲反駁她，可是她接下來說的話，卻讓我再也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原來，密雅阿姨在懷著莉莉的時候，她的丈夫為了她而進森林去採集她愛吃的果物，結果卻在回來的途中遇上強盜而被殺害。最終回到她身邊的，是一具遭到動物啃食過的冰冷屍體。
那時的她和我一樣，一度崩潰到想自殺。可她為了肚子裡的孩子，也為了身旁幫助她的人，決定振作起來。
我只知道莉莉的父親早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但完全不曉得有這樣的內情。
之後，我在大家的鼓勵下重新振作起來。而決定振作起來的我，第一件事便是去閱讀阿嘉德王子留下來給我的信。信裡清楚寫了托蘭死前發生的事，以及他最後留下來的遺言。
『對不起，愛薇雅。活下去，愛薇雅。』
我哭了，
而且哭了好一段時間。
即使不是為了我自己或其他人，我也要為了托蘭而活下去。
可是，我還是花了足足半年的時間，才終於從失去托蘭的痛苦中走出來。
雖然我能夠讀書寫字，但並沒有足夠擔任代筆人的能力。而且即使我有那個意願，代筆人公會卻以我是女性和臉上有燒傷為理由，將我給趕走。
尼克知道這件事後，本來打算去抗議，但立刻被托蘭以前的老師給阻止。
代筆人公會有許多貴族家的么子，因此裡頭有很多貴族至上主義的人存在。看不起想尼克那樣，以平民的身分考上代筆人資格的，更是不在少數。
因為這樣，我便去找了領主，請他為我介紹工作。而領主在知道我識字後，便希望我能作為教師去教導鎮民識字。我二話不說，當場就答應了。
在薪資方面，領主更開出了一個月四亞斯這樣的高薪。這個金額雖然對貴族來說只是個小數字，但對平民出身的我而言，這金額可以說相當的多。
不過，領主也要求我每三個月向他報告一次教學的狀況。他要根據情況決定是否繼續僱用我作為鎮民的教師。
可是呢…
教室開辦的第一年，前前後後加起來只有十五個學生。而且這還是沒有算上那些離開的學生的數字。
但是，只要稍微想想就能明白了。不管是那戶人家，幾乎每一戶都需要孩子幫忙工作，否則根本維持不了家裏的生計。
到了第二年，學生的人數變多了，但留到最後的卻還是不到十個。
第三年的時候，人數一口氣增加了許多，留到第四年的，甚至多達三十個人。領主還因為這件事，開心到在鎮上辦了場派對。
可是進入第五年時，人數卻逐漸減少。因為大多數的人都認為自己認識的字已經夠多了，所以幾乎都離開了。
於是乎，進入今年第六年的時候，學生就只剩下一些年紀在四歲到十歲左右的孩子。
之所以會有四歲這樣年紀小的孩子，是因為孩子還無法在工作上幫忙，所以就將孩子扔在這邊，把我當作免費的保姆利用。
對了，順帶一提。還曾經發生過有小孩子跌倒受傷，結果孩子的父母跑來指責我為什麼沒盡到保姆的責任。還逼我一定要道歉，然後賠償他們孩子的醫藥費。
可是我是來當老師，又不是來當保姆的！你們為什麼會把我當作保姆看待呀！？
最後，這件事在鎮長的協調下才平安落幕。不過我想，那對父母肯定再也不會把孩子送來教室了。
只是…
我有些羨慕那孩子能被他的父母如此疼愛。畢竟，我的父母是那種為了錢而不惜賣掉孩子的人。
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鐘後，我到達了教室。這是一間能容納三十個人左右的房間，不過…
學生的人數連十個人不到就是了。
「嘿！白色的、白色的。」
一個十歲的男孩子跑到我身後，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把我的裙子往上掀。
我雖然立刻將裙子往下壓，但穿在裡頭的內褲卻已經被那小鬼看見了。
「吉爾！」
「快跑喔！愛薇雅老師生氣了！」
除了叫做吉爾的男孩，還有另外三個和他年紀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站在附近。
他們看見了我的內褲顏色後，全部人立刻散開，各自逃跑。
「你們幾個！我等等就給你們好看！」
我開始奔跑，追趕這幾個調皮又幼稚的小鬼，可是他們跑的速度實在太快了，穿著裙子的我根本追不上。
這種你追我跑的遊戲，已經是大人的我根本贏不了這些天天到處玩耍，精力跟體力都多到有剩的小鬼。
「你們……幾個……別…跑……哈啊—哈啊——」
我站在大街上拚命喘氣，看著那四個搗蛋鬼得意的臉。
「哈哈哈——老師，今天也是我們……」「這樣我就連續……」「嘿嘿~我這次……」「可惡，猜錯……」
在他們四個得意到不行的時候，一位男性蹲在他們背後，用雙手搭在他們的肩膀上。
「哎呀，怎麼又是你們幾個呢~？」
那位男性是領主的兒子蓋因。蓋因先生他現在正在學習領主的工作，因此時常來到鎮上。
但其實有一部份的原因是因為他前段時間有了心儀的女性，所以才會常常假借工作的名義來到鎮上。另外，領主似乎也知道這事。但為了未來的兒媳婦，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
以吉爾為首的這四個調皮鬼，雖然想逃跑，但因為被成年男性的蓋因抓著，所以沒法逃掉。
「你們幾個，這次又做了什麼啊…？」
對於蓋因先生的問題，這四個搗蛋鬼完全不敢回答。
「喔呀~怎麼不敢說啊？」
蓋因先生的眼睛不斷在他們四個身上來回掃視，而他們四個也直挺挺地站直身體看著他。
看到他們四個害怕的模樣，我想這樣應該差不多。於是往他們走過去，準備帶他們四個回教室。
突然間，吉爾在蓋因先生的耳邊低語說了些什麼。然後，我就看見蓋因先生紅著臉把目光轉到我身上來。
「…呀啊啊啊——吉爾你這臭小子！！」
我大聲尖叫出來，還因此路上行人的注意。因為我已經就注意到吉爾對蓋因先生說了些什麼，才讓蓋因先生把視線移到我身上。
他們四個抓住蓋因先生分心的瞬間，立刻跨出腳步逃跑。不過蓋因先生也馬上反應過來，抓住其中兩個。而我，也逮到了其中一個。
可是，身為罪魁禍首的吉爾卻給他逃掉了。無奈之下，我只能先帶這三個被逮到的到教室去。
另外，其餘的學生也接二連三來到了教室。
「老是這樣，也真是辛苦妳了。」
「哪裡，畢竟這也算是領主交給我的工作。」
「說得也是呢……對了，愛薇雅妳今天下課以後有空嗎？要不要一起去吃……」
「對不起。」
「…我知道了，」
在蓋因先生說完以前，我就用道歉來代替回應拒絕他。
蓋因先生追求的那個人…
是我。
他本人也知道我已經發現他的感情了，可是他並沒有揭穿這件事，而是繼續用平常的樣子和我相處。即使已經被我婉拒過一次了…
對於他的感情，我認為自己無法去回應。
「那麼我要開始上課了，請你先離開吧。」
蓋因先生對我點了點頭，走出了教室。
直到現在，我都還無法忘記托蘭。何況，我已經決定連同托蘭的份一起活下去，所以並不打算帶著這樣的想法去接受其他人的感情。
因為我……
無法想像自己愛上托蘭以外的對象。
「好了，既然吉爾以外的都到了。那麼今天……」
我開始說明今天要上的課程讓學生知道。畢竟，吉爾那小子只要發現我沒去追他，過段時間就會自己回來教室了。另外，吉爾雖然是教室最調皮的學生，卻也是上課最認真的孩子。不過，那僅限於我在說故事的時候。
然後，我一開始上課沒多久，吉爾回到教室來了。
「愛薇雅老師，妳為什麼沒來追我？」
「反正只要我靠近，吉爾你就會立刻跑掉，對吧？」
「那當然啊！」
「既然這樣，那我就更～不能去追你了。」
「為什麼啊！？」
「因為其他人也要上課呀～我可不能為了你一個人，就把大家丟著不管。所以你要是懂了的話，就乖乖回位置上坐好。」
「……唔嗯——！！」
吉爾鼓起臉頰，嘟起嘴巴盯著我。
雖然有所不滿，但他還是乖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我看了以後，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繼續上課。
而當我上課上到一半時……
「愛薇雅老師，妳可不可以把之前的那個故事再講一次？」
在我教導其中一個孩子寫他不會的字時，一個女孩子拉了拉我的衣服，用閃閃法亮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我看。我轉過身，將注意力放到她的身上。
「娜塔莎，妳的寫好了嗎？」
「嗯，老師妳看。」
娜塔莎拿起手上的紙，將我交給她寫的作業拿給我看。上頭除了字跡有些扭曲以外，沒有什麼可以挑剔的地方。
「比上次更進步了。不愧是娜塔莎。」
我當場滿意地點頭，然後笑著稱讚娜塔莎。娜塔莎在被我稱讚完以後，嘴角開始不斷上揚，最後露出潔白的牙齒，發出符合她年紀的可愛笑聲。
看到娜塔莎被稱讚，其他的孩子也一一露出羨慕的表情。
「所以，娜塔莎妳是想聽什麼故事啊？」
「我……我想聽妳之前說過的，老師妳和那個叫托蘭的男生互相告白的那個故事！」
「欸！？」
對於娜塔莎想聽我和托蘭之間的故事這件事，我感到有些意外。而且一聽到這個，其他幾個女孩子也紛紛轉過頭來，用期望的眼神看著我。
明明我都說過三次了，為什麼她們幾個女孩還是那麼喜歡聽我說我和托蘭的故事呢？明明還要其它更浪漫，更加知名的故事。
「不要啦，妳們女生就喜歡聽這些無聊的故事。老師妳還是講那個托蘭的男生一口氣，咻咻咻地打倒七八個強盜的那個故事啦。」
「「「沒錯沒錯…沒錯沒錯…」」」
「討厭！明明是我拜託老師說故事的。你們男生不要搗亂啦。」
「「就是說啊。」」
才想說他們會安分下來乖乖聽我講故事的時候，就因為吉爾開口插嘴，結果就馬上變成男生跟女生分成兩個陣營對立的局面。
我嘆了口氣，接著用拍手將他們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我身上。
「吉爾，你如果想讓我講那個故事的話，你下次就好好把作業完成。這樣我就考慮一下，跟你們說那個故事。」
「欸~~為什麼只是考慮啊？」
「誰讓你平常老愛搗蛋，這是給你的處罰。」
「怎麼這樣……」
看到吉爾失落的表情，女生陣營立刻就露出了勝利者的表情。
看到他們這樣，我心想著「他們果然都還是孩子。」
「好了好了，大家先把桌子整理好。我才要開始跟你們講故事喔~~」
「「「「是——」」」」
為了趕緊聽故事，這幾個小鬼當場發揮出平常根本不可能出現的默契舉動，在短短三分鐘內，就將桌子給整理好了。
真是的，為什麼平常就不能像這樣和平相處啊？他們幾個。
想是這樣想，但我還是遵守剛才說好的，開始和他們講述我和托蘭的故事。
現在留在這間教室的這幾個孩子，打從我第一次講這些故事以後，就被這些故事給吸引住了。三不五時就會拜託我將故事給他們聽，尤其我和托蘭的故事他們又特別中意。
結果他們為了聽這些故事，在這間教室都都已經是待了一年以上。其中，唯獨只有吉爾是待了兩年以上，還繼續留著的。
這樣看來，似乎小孩子比大人還要更有耐心去學習文字呢。
不過…
雖然我告訴他們的，確實是我和托蘭之間的事。但…其實裡頭的內容，我有說得比較誇張一點就是了…
之後，等我講完故事時，我才發現早就已經是下課的時間了。但是，他們似乎因為聽得太入迷，結果也沒有發現這件事。
只是，我還是有點在意他們為什麼會這麼喜歡這些，於是我決定開口直接問他們。
「吶，為什麼你們大家都喜歡聽我講我跟托蘭的故事？」
被我這麼問了的他們，互相看了彼此幾秒後，通通將視線轉到我身上。接著…
「「「因為……愛薇雅老師在說這些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開心、很幸福啊。」」」
明明沒有半點討論的跡象，他們全部人卻一起說出了一樣的話。
咦！？很開心？很幸福？
那為什麼我自己不知道！？這還真是奇怪~
確實我自己不是很清楚自己說那些事的時候是怎樣的表情，但和托蘭在一起的時光，的確是我最幸福的時候。
我想…當時的我大概就是像他們說的那樣吧。
「好了，那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裡為止。」
「「「「是——」」」」
大家都很有精神，回答的聲音相當響亮。看著他們開心的模樣，就連我自己都心情也跟著變好了。
然後，等他們都離開以後，我獨自留在教室進行打掃。
「…………愛薇雅老師，我也來幫忙。」
「咦！吉爾，你不是回去了嗎？為什麼還留在這？」
「因為……因為我想和老師一起回去嘛…誰讓我們家和老師的家離那麼近…」
吉爾撇開視線，用害羞的語氣說道。我看了以後，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就拜託你幫忙擦桌子了。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
吉爾很有精神地拿起抹布，然後仔細擦拭教室裡的每一張桌子。雖然平時都很調皮，但他果然是個好孩子。
多虧了吉爾的幫忙，打掃的工作比平常更早結束。於是，我們倆便一起走回家。
「哎呀，愛薇雅妳今天怎麼會和吉爾一起走啊？」
挺著大肚子的莉莉，和尼克一起往我們的方向走過來。
莉莉和尼克在兩年前結婚了，而我當時也有去參加他們的婚禮。然後婚禮當天，尼克還因為前一晚喝太多酒而遲到，搞得莉莉非常生氣。
對了，莉莉似乎從小就對尼克有意思，只是尼克一直把她當作妹妹看待，所以害莉莉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讓尼克明白她的心意。
順帶一提，蜜雅阿姨最近再婚了。至於她的對象，居然是那位塞巴斯先生。那位在領主家工作，現在擔任管家的塞巴斯先生。
他們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這實在讓我有些好奇。另外，莉莉聽到這個消息時，比我們都還要驚訝。
「因為吉爾今天幫我打掃教室，所以在回到家以前。就和他來一場約會當作回禮。」
莉莉和尼克聽到我的回答以後，都將目光移到吉爾的身上。
「我我我……哇啊——」
吉爾紅著臉，頭也不回地直接被對我們跑走。
「想不到愛薇雅妳也會開這種玩笑。」
「嘿嘿~誰讓吉爾平常都那麼調皮。就讓我捉弄回去一次也不過份吧。對了，莉莉的預產期是什麼時候？需不需要我去幫忙？」
「大概是下個月左右。不過，我想這事交給媽媽他們處理就可以了。」
「你這個做丈夫的，妻子生孩子的時候，居然不打算待在她身邊嗎！？」
如果是托蘭，他肯定會拼了命把工作加快處理完，然後好好陪在對方身邊。在這一點上，尼克果然比不上托蘭呢。
「當、當然不是！代筆人的工作已經忙到我幾乎沒時間陪在莉莉身邊，所以我只能拜託媽媽他們幫忙啊。」
「原來是這樣啊…但我前幾天才看到你在街上閒晃耶。」
「親愛的，這是真的嗎？」
「……」
被莉莉盯著的尼克，完全不敢回答。視線不斷地往其它的地方飄去。
「為什麼不回答？」
「…………妳聽我說，莉莉。我是為了尋找靈感才上街的。東方有句俗話叫做『休息是為了走更長的路』。所以，妳就稍微體諒我一下吧~」
怪了，以前讀過的那些來自東方的書籍裡，好像沒有這樣的一句話耶。不過，我看我還是別說出口的好。
「哇啊啊啊啊啊——」「危、危險！！」「快！快逃啊！！」「呀啊啊啊——」
從不遠處傳來了許多人的慘叫聲。其中，還參雜了馬叫聲、東西碰撞的聲音，以及輪子滾動的聲音。
我、尼克、莉莉，還有附近的人都將目光移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咩啊哈哈——」」
兩匹拉著馬車的馬，在沒有馬伕的情況下，拉著馬車在街上狂奔。
無人操控的馬車，還沿途不斷撞上周圍的東西。
和其他人的反應一樣，我們三個趕緊躲到一旁，以免被捲進去。
等等，吉爾人呢？
我轉過頭，看見了站在街上發呆的吉爾。為什麼他會在那？為什麼他不趕快跑？但我馬上就意識到吉爾並不是在發呆。
看到往自己狂奔而來的失控馬車，吉爾他被嚇得連跑都跑不動。接下來，當我注意到的時候，我已經奔向吉爾的位置去了。
我將吉爾用力推出去，讓他脫離馬車會經過的路徑上，不被馬車給撞上。
「…老師……愛薇雅老師！！」
我只記得吉爾最後大喊了我一聲，接著我就在劇烈的衝擊中失去了意識。等到我睜開眼的時侯，只看見一群人圍在我身邊。
莉莉、尼克，還有吉爾，他們都在哭，而且哭得非常厲害。
「吉……爾……你……沒……事……吧……」
我看著吉爾，嘴巴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將話說出口。
「唔…沒事！我沒事！老師！唔嗚——」
「那……就……好……」
「醫生馬上就到了！妳撐著點唔嗚——！」
我知道的。
我自己知道的。
我被失控的馬匹撞上，全身上下被馬蹄給踩過去，最後遭到馬車的車輪輾過身體。
明明應該是要痛得慘叫的傷，我卻連疼痛都感覺不到。
我很清楚我不是感覺不到，而是已經痛到連知覺都沒有了。我不知道自己內臟剩幾個是完整的，也不知道骨頭斷了多少根，更不知道到底流了多少血。
果然…
我已經……
快要死掉了……
「老…師…愛薇雅…老師……」
「別……哭……了……這……不……像……平……常……的……吉……爾……」
「老師……」
我想伸手擦去吉爾的眼淚，但我連動根手指都做不到。吉爾哭成這副模樣，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呢。
「對……了……我……的……手……鍊……呢……」
「老師的…唔嗚…手鍊…在這裡……」
吉爾攤開他的右手手掌，將一條沾了血還斷掉，而且有些變形的銀色手鍊給我看。
確實是我的手鍊。不過，看來是壞掉了呢。這下麻煩了，我該怎麼跟托蘭道歉才好？
算了，這還是等見到他以後再想吧。
糟糕，莉莉、尼克，還有吉爾他們的樣子越來越看不清楚了。而且，我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了。
這下怎麼辦才好？我還有沒跟所有人說再見，而且也還沒找到瑪莉和傑利他們的下落。
「老師…這條手鍊…可以給我嗎……？」
那怎麼可以，那條手鍊是托蘭留給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一條手鍊耶！
怎麼能隨便就送給其他人！
…
…
不過…
我想他肯定會說：『沒關係，我再買一條給愛薇雅。』
『真是的，那條手鍊是我買來送給你的耶。怎麼你說的好像是你買給我一樣。』
『咦！？是這樣嗎？』
『本來就是啊，托蘭你是不是忘記了？』
哎呀，看來我已經快到極限了。這不都出現幻覺，以為自己是在跟托蘭說話嗎！？
「可……以……喔……那……條…………」
糟糕，我話都還沒有說完耶。
如果可以的話……
至少讓我……
說完嘛……
……
……
……
…
…
…
我背對刺眼的陽光，用棉被蓋住自己的腦袋，試圖繼續回到夢裡。
…
…
…
不行，今天還得上課，必須起床才可以。
我甩開溫暖的棉被，撐起上半身，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我揉了揉眼睛，接著用雙手拍打自己的臉頰，好讓自己清醒過來。
我走出寢室，來到浴室。用水盆裝了些水後，接著用雙手舀水，潑到自己的臉上。反覆幾次後，拿起毛巾把臉擦乾。
我倒掉水盆的水，接著用牙刷沾了些刷牙粉刷牙。完成早上的漱洗後，我走進廚房準備早餐。今天的就吃麵包沾果醬，然後再配上一杯熱紅茶吧。
吃完早餐後，我前往廁所解決生理需求。之後，回到寢室裡換衣服。
我脫掉身上的睡衣，看了一眼自己滿是傷疤的身體。
「早安，愛薇雅。」
這個招呼，是我每天早上都一定會對自己說的話。因為他已經不在了，只能由我來代替他說出口。我換上帶有花邊的襯衫和樸素的長裙，接著開始梳理頭髮，讓自己看起來非常有精神。最後穿上白色的長襪和長筒靴，完成出門用的穿著。
「早安，托蘭。」
我拿起桌上的銀質手鍊，對它打了聲招呼後，親吻了它一口，接著將它戴在手上。
出門的準備已經差不多了。
我拿起前一晚準備好的兩本書，走出房間，走出我的家。
我一邊欣賞四周的風景，一邊往教室前進。看著這份熟悉的景色，我又想起了和托蘭度過的時光。
雖然非常感傷，但我必須向前邁進，連同他的份一起活下去。
自從托蘭去世以後，已經過去了五年多了。
當時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一連待在床上哭了好幾天，還一度想著就這麼跟隨托蘭一起死去。
莉莉雖然一直陪在我身邊安慰我，但我怎麼也無法接受託蘭死去的殘酷現實。每天一起床，閃過腦海的第一件事就是托蘭已經死去這件事。
每天…
每天…
每天……
我睡醒了就哭，哭累了就睡。如果肚子餓了，就拿莉莉準備的食物吃，吃完又繼續哭。
在不斷重複相同行為的某一天，密雅阿姨前來探望我。結果一看到我那副模樣，她直接給了我一巴掌，接著痛罵了我一頓。
那時我覺得自己都失去最寶貴的事物了，為什麼還要這樣責備我。於是我大聲反駁她，可是她接下來說的話，卻讓我再也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原來，密雅阿姨在懷著莉莉的時候，她的丈夫為了她而進森林去採集她愛吃的果物，結果卻在回來的途中遇上強盜而被殺害。最終回到她身邊的，是一具遭到動物啃食過的冰冷屍體。
那時的她和我一樣，一度崩潰到想自殺。可她為了肚子裡的孩子，也為了身旁幫助她的人，決定振作起來。
我只知道莉莉的父親早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但完全不曉得有這樣的內情。
之後，我在大家的鼓勵下重新振作起來。而決定振作起來的我，第一件事便是去閱讀阿嘉德王子留下來給我的信。信裡清楚寫了托蘭死前發生的事，以及他最後留下來的遺言。
『對不起，愛薇雅。活下去，愛薇雅。』
我哭了，
而且哭了好一段時間。
即使不是為了我自己或其他人，我也要為了托蘭而活下去。
可是，我還是花了足足半年的時間，才終於從失去托蘭的痛苦中走出來。
雖然我能夠讀書寫字，但並沒有足夠擔任代筆人的能力。而且即使我有那個意願，代筆人公會卻以我是女性和臉上有燒傷為理由，將我給趕走。
尼克知道這件事後，本來打算去抗議，但立刻被托蘭以前的老師給阻止。
代筆人公會有許多貴族家的么子，因此裡頭有很多貴族至上主義的人存在。看不起想尼克那樣，以平民的身分考上代筆人資格的，更是不在少數。
因為這樣，我便去找了領主，請他為我介紹工作。而領主在知道我識字後，便希望我能作為教師去教導鎮民識字。我二話不說，當場就答應了。
在薪資方面，領主更開出了一個月四亞斯這樣的高薪。這個金額雖然對貴族來說只是個小數字，但對平民出身的我而言，這金額可以說相當的多。
不過，領主也要求我每三個月向他報告一次教學的狀況。他要根據情況決定是否繼續僱用我作為鎮民的教師。
可是呢…
教室開辦的第一年，前前後後加起來只有十五個學生。而且這還是沒有算上那些離開的學生的數字。
但是，只要稍微想想就能明白了。不管是那戶人家，幾乎每一戶都需要孩子幫忙工作，否則根本維持不了家裏的生計。
到了第二年，學生的人數變多了，但留到最後的卻還是不到十個。
第三年的時候，人數一口氣增加了許多，留到第四年的，甚至多達三十個人。領主還因為這件事，開心到在鎮上辦了場派對。
可是進入第五年時，人數卻逐漸減少。因為大多數的人都認為自己認識的字已經夠多了，所以幾乎都離開了。
於是乎，進入今年第六年的時候，學生就只剩下一些年紀在四歲到十歲左右的孩子。
之所以會有四歲這樣年紀小的孩子，是因為孩子還無法在工作上幫忙，所以就將孩子扔在這邊，把我當作免費的保姆利用。
對了，順帶一提。還曾經發生過有小孩子跌倒受傷，結果孩子的父母跑來指責我為什麼沒盡到保姆的責任。還逼我一定要道歉，然後賠償他們孩子的醫藥費。
可是我是來當老師，又不是來當保姆的！你們為什麼會把我當作保姆看待呀！？
最後，這件事在鎮長的協調下才平安落幕。不過我想，那對父母肯定再也不會把孩子送來教室了。
只是…
我有些羨慕那孩子能被他的父母如此疼愛。畢竟，我的父母是那種為了錢而不惜賣掉孩子的人。
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鐘後，我到達了教室。這是一間能容納三十個人左右的房間，不過…
學生的人數連十個人不到就是了。
「嘿！白色的、白色的。」
一個十歲的男孩子跑到我身後，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把我的裙子往上掀。
我雖然立刻將裙子往下壓，但穿在裡頭的內褲卻已經被那小鬼看見了。
「吉爾！」
「快跑喔！愛薇雅老師生氣了！」
除了叫做吉爾的男孩，還有另外三個和他年紀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站在附近。
他們看見了我的內褲顏色後，全部人立刻散開，各自逃跑。
「你們幾個！我等等就給你們好看！」
我開始奔跑，追趕這幾個調皮又幼稚的小鬼，可是他們跑的速度實在太快了，穿著裙子的我根本追不上。
這種你追我跑的遊戲，已經是大人的我根本贏不了這些天天到處玩耍，精力跟體力都多到有剩的小鬼。
「你們……幾個……別…跑……哈啊—哈啊——」
我站在大街上拚命喘氣，看著那四個搗蛋鬼得意的臉。
「哈哈哈——老師，今天也是我們……」「這樣我就連續……」「嘿嘿~我這次……」「可惡，猜錯……」
在他們四個得意到不行的時候，一位男性蹲在他們背後，用雙手搭在他們的肩膀上。
「哎呀，怎麼又是你們幾個呢~？」
那位男性是領主的兒子蓋因。蓋因先生他現在正在學習領主的工作，因此時常來到鎮上。
但其實有一部份的原因是因為他前段時間有了心儀的女性，所以才會常常假借工作的名義來到鎮上。另外，領主似乎也知道這事。但為了未來的兒媳婦，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
以吉爾為首的這四個調皮鬼，雖然想逃跑，但因為被成年男性的蓋因抓著，所以沒法逃掉。
「你們幾個，這次又做了什麼啊…？」
對於蓋因先生的問題，這四個搗蛋鬼完全不敢回答。
「喔呀~怎麼不敢說啊？」
蓋因先生的眼睛不斷在他們四個身上來回掃視，而他們四個也直挺挺地站直身體看著他。
看到他們四個害怕的模樣，我想這樣應該差不多。於是往他們走過去，準備帶他們四個回教室。
突然間，吉爾在蓋因先生的耳邊低語說了些什麼。然後，我就看見蓋因先生紅著臉把目光轉到我身上來。
「…呀啊啊啊——吉爾你這臭小子！！」
我大聲尖叫出來，還因此路上行人的注意。因為我已經就注意到吉爾對蓋因先生說了些什麼，才讓蓋因先生把視線移到我身上。
他們四個抓住蓋因先生分心的瞬間，立刻跨出腳步逃跑。不過蓋因先生也馬上反應過來，抓住其中兩個。而我，也逮到了其中一個。
可是，身為罪魁禍首的吉爾卻給他逃掉了。無奈之下，我只能先帶這三個被逮到的到教室去。
另外，其餘的學生也接二連三來到了教室。
「老是這樣，也真是辛苦妳了。」
「哪裡，畢竟這也算是領主交給我的工作。」
「說得也是呢……對了，愛薇雅妳今天下課以後有空嗎？要不要一起去吃……」
「對不起。」
「…我知道了，」
在蓋因先生說完以前，我就用道歉來代替回應拒絕他。
蓋因先生追求的那個人…
是我。
他本人也知道我已經發現他的感情了，可是他並沒有揭穿這件事，而是繼續用平常的樣子和我相處。即使已經被我婉拒過一次了…
對於他的感情，我認為自己無法去回應。
「那麼我要開始上課了，請你先離開吧。」
蓋因先生對我點了點頭，走出了教室。
直到現在，我都還無法忘記托蘭。何況，我已經決定連同托蘭的份一起活下去，所以並不打算帶著這樣的想法去接受其他人的感情。
因為我……
無法想像自己愛上托蘭以外的對象。
「好了，既然吉爾以外的都到了。那麼今天……」
我開始說明今天要上的課程讓學生知道。畢竟，吉爾那小子只要發現我沒去追他，過段時間就會自己回來教室了。另外，吉爾雖然是教室最調皮的學生，卻也是上課最認真的孩子。不過，那僅限於我在說故事的時候。
然後，我一開始上課沒多久，吉爾回到教室來了。
「愛薇雅老師，妳為什麼沒來追我？」
「反正只要我靠近，吉爾你就會立刻跑掉，對吧？」
「那當然啊！」
「既然這樣，那我就更～不能去追你了。」
「為什麼啊！？」
「因為其他人也要上課呀～我可不能為了你一個人，就把大家丟著不管。所以你要是懂了的話，就乖乖回位置上坐好。」
「……唔嗯——！！」
吉爾鼓起臉頰，嘟起嘴巴盯著我。
雖然有所不滿，但他還是乖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我看了以後，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繼續上課。
而當我上課上到一半時……
「愛薇雅老師，妳可不可以把之前的那個故事再講一次？」
在我教導其中一個孩子寫他不會的字時，一個女孩子拉了拉我的衣服，用閃閃法亮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我看。我轉過身，將注意力放到她的身上。
「娜塔莎，妳的寫好了嗎？」
「嗯，老師妳看。」
娜塔莎拿起手上的紙，將我交給她寫的作業拿給我看。上頭除了字跡有些扭曲以外，沒有什麼可以挑剔的地方。
「比上次更進步了。不愧是娜塔莎。」
我當場滿意地點頭，然後笑著稱讚娜塔莎。娜塔莎在被我稱讚完以後，嘴角開始不斷上揚，最後露出潔白的牙齒，發出符合她年紀的可愛笑聲。
看到娜塔莎被稱讚，其他的孩子也一一露出羨慕的表情。
「所以，娜塔莎妳是想聽什麼故事啊？」
「我……我想聽妳之前說過的，老師妳和那個叫托蘭的男生互相告白的那個故事！」
「欸！？」
對於娜塔莎想聽我和托蘭之間的故事這件事，我感到有些意外。而且一聽到這個，其他幾個女孩子也紛紛轉過頭來，用期望的眼神看著我。
明明我都說過三次了，為什麼她們幾個女孩還是那麼喜歡聽我說我和托蘭的故事呢？明明還要其它更浪漫，更加知名的故事。
「不要啦，妳們女生就喜歡聽這些無聊的故事。老師妳還是講那個托蘭的男生一口氣，咻咻咻地打倒七八個強盜的那個故事啦。」
「「「沒錯沒錯…沒錯沒錯…」」」
「討厭！明明是我拜託老師說故事的。你們男生不要搗亂啦。」
「「就是說啊。」」
才想說他們會安分下來乖乖聽我講故事的時候，就因為吉爾開口插嘴，結果就馬上變成男生跟女生分成兩個陣營對立的局面。
我嘆了口氣，接著用拍手將他們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我身上。
「吉爾，你如果想讓我講那個故事的話，你下次就好好把作業完成。這樣我就考慮一下，跟你們說那個故事。」
「欸~~為什麼只是考慮啊？」
「誰讓你平常老愛搗蛋，這是給你的處罰。」
「怎麼這樣……」
看到吉爾失落的表情，女生陣營立刻就露出了勝利者的表情。
看到他們這樣，我心想著「他們果然都還是孩子。」
「好了好了，大家先把桌子整理好。我才要開始跟你們講故事喔~~」
「「「「是——」」」」
為了趕緊聽故事，這幾個小鬼當場發揮出平常根本不可能出現的默契舉動，在短短三分鐘內，就將桌子給整理好了。
真是的，為什麼平常就不能像這樣和平相處啊？他們幾個。
想是這樣想，但我還是遵守剛才說好的，開始和他們講述我和托蘭的故事。
現在留在這間教室的這幾個孩子，打從我第一次講這些故事以後，就被這些故事給吸引住了。三不五時就會拜託我將故事給他們聽，尤其我和托蘭的故事他們又特別中意。
結果他們為了聽這些故事，在這間教室都都已經是待了一年以上。其中，唯獨只有吉爾是待了兩年以上，還繼續留著的。
這樣看來，似乎小孩子比大人還要更有耐心去學習文字呢。
不過…
雖然我告訴他們的，確實是我和托蘭之間的事。但…其實裡頭的內容，我有說得比較誇張一點就是了…
之後，等我講完故事時，我才發現早就已經是下課的時間了。但是，他們似乎因為聽得太入迷，結果也沒有發現這件事。
只是，我還是有點在意他們為什麼會這麼喜歡這些，於是我決定開口直接問他們。
「吶，為什麼你們大家都喜歡聽我講我跟托蘭的故事？」
被我這麼問了的他們，互相看了彼此幾秒後，通通將視線轉到我身上。接著…
「「「因為……愛薇雅老師在說這些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開心、很幸福啊。」」」
明明沒有半點討論的跡象，他們全部人卻一起說出了一樣的話。
咦！？很開心？很幸福？
那為什麼我自己不知道！？這還真是奇怪~
確實我自己不是很清楚自己說那些事的時候是怎樣的表情，但和托蘭在一起的時光，的確是我最幸福的時候。
我想…當時的我大概就是像他們說的那樣吧。
「好了，那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裡為止。」
「「「「是——」」」」
大家都很有精神，回答的聲音相當響亮。看著他們開心的模樣，就連我自己都心情也跟著變好了。
然後，等他們都離開以後，我獨自留在教室進行打掃。
「…………愛薇雅老師，我也來幫忙。」
「咦！吉爾，你不是回去了嗎？為什麼還留在這？」
「因為……因為我想和老師一起回去嘛…誰讓我們家和老師的家離那麼近…」
吉爾撇開視線，用害羞的語氣說道。我看了以後，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就拜託你幫忙擦桌子了。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
吉爾很有精神地拿起抹布，然後仔細擦拭教室裡的每一張桌子。雖然平時都很調皮，但他果然是個好孩子。
多虧了吉爾的幫忙，打掃的工作比平常更早結束。於是，我們倆便一起走回家。
「哎呀，愛薇雅妳今天怎麼會和吉爾一起走啊？」
挺著大肚子的莉莉，和尼克一起往我們的方向走過來。
莉莉和尼克在兩年前結婚了，而我當時也有去參加他們的婚禮。然後婚禮當天，尼克還因為前一晚喝太多酒而遲到，搞得莉莉非常生氣。
對了，莉莉似乎從小就對尼克有意思，只是尼克一直把她當作妹妹看待，所以害莉莉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讓尼克明白她的心意。
順帶一提，蜜雅阿姨最近再婚了。至於她的對象，居然是那位塞巴斯先生。那位在領主家工作，現在擔任管家的塞巴斯先生。
他們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這實在讓我有些好奇。另外，莉莉聽到這個消息時，比我們都還要驚訝。
「因為吉爾今天幫我打掃教室，所以在回到家以前。就和他來一場約會當作回禮。」
莉莉和尼克聽到我的回答以後，都將目光移到吉爾的身上。
「我我我……哇啊——」
吉爾紅著臉，頭也不回地直接被對我們跑走。
「想不到愛薇雅妳也會開這種玩笑。」
「嘿嘿~誰讓吉爾平常都那麼調皮。就讓我捉弄回去一次也不過份吧。對了，莉莉的預產期是什麼時候？需不需要我去幫忙？」
「大概是下個月左右。不過，我想這事交給媽媽他們處理就可以了。」
「你這個做丈夫的，妻子生孩子的時候，居然不打算待在她身邊嗎！？」
如果是托蘭，他肯定會拼了命把工作加快處理完，然後好好陪在對方身邊。在這一點上，尼克果然比不上托蘭呢。
「當、當然不是！代筆人的工作已經忙到我幾乎沒時間陪在莉莉身邊，所以我只能拜託媽媽他們幫忙啊。」
「原來是這樣啊…但我前幾天才看到你在街上閒晃耶。」
「親愛的，這是真的嗎？」
「……」
被莉莉盯著的尼克，完全不敢回答。視線不斷地往其它的地方飄去。
「為什麼不回答？」
「…………妳聽我說，莉莉。我是為了尋找靈感才上街的。東方有句俗話叫做『休息是為了走更長的路』。所以，妳就稍微體諒我一下吧~」
怪了，以前讀過的那些來自東方的書籍裡，好像沒有這樣的一句話耶。不過，我看我還是別說出口的好。
「哇啊啊啊啊啊——」「危、危險！！」「快！快逃啊！！」「呀啊啊啊——」
從不遠處傳來了許多人的慘叫聲。其中，還參雜了馬叫聲、東西碰撞的聲音，以及輪子滾動的聲音。
我、尼克、莉莉，還有附近的人都將目光移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咩啊哈哈——」」
兩匹拉著馬車的馬，在沒有馬伕的情況下，拉著馬車在街上狂奔。
無人操控的馬車，還沿途不斷撞上周圍的東西。
和其他人的反應一樣，我們三個趕緊躲到一旁，以免被捲進去。
等等，吉爾人呢？
我轉過頭，看見了站在街上發呆的吉爾。為什麼他會在那？為什麼他不趕快跑？但我馬上就意識到吉爾並不是在發呆。
看到往自己狂奔而來的失控馬車，吉爾他被嚇得連跑都跑不動。接下來，當我注意到的時候，我已經奔向吉爾的位置去了。
我將吉爾用力推出去，讓他脫離馬車會經過的路徑上，不被馬車給撞上。
「…老師……愛薇雅老師！！」
我只記得吉爾最後大喊了我一聲，接著我就在劇烈的衝擊中失去了意識。等到我睜開眼的時侯，只看見一群人圍在我身邊。
莉莉、尼克，還有吉爾，他們都在哭，而且哭得非常厲害。
「吉……爾……你……沒……事……吧……」
我看著吉爾，嘴巴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將話說出口。
「唔…沒事！我沒事！老師！唔嗚——」
「那……就……好……」
「醫生馬上就到了！妳撐著點唔嗚——！」
我知道的。
我自己知道的。
我被失控的馬匹撞上，全身上下被馬蹄給踩過去，最後遭到馬車的車輪輾過身體。
明明應該是要痛得慘叫的傷，我卻連疼痛都感覺不到。
我很清楚我不是感覺不到，而是已經痛到連知覺都沒有了。我不知道自己內臟剩幾個是完整的，也不知道骨頭斷了多少根，更不知道到底流了多少血。
果然…
我已經……
快要死掉了……
「老…師…愛薇雅…老師……」
「別……哭……了……這……不……像……平……常……的……吉……爾……」
「老師……」
我想伸手擦去吉爾的眼淚，但我連動根手指都做不到。吉爾哭成這副模樣，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呢。
「對……了……我……的……手……鍊……呢……」
「老師的…唔嗚…手鍊…在這裡……」
吉爾攤開他的右手手掌，將一條沾了血還斷掉，而且有些變形的銀色手鍊給我看。
確實是我的手鍊。不過，看來是壞掉了呢。這下麻煩了，我該怎麼跟托蘭道歉才好？
算了，這還是等見到他以後再想吧。
糟糕，莉莉、尼克，還有吉爾他們的樣子越來越看不清楚了。而且，我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了。
這下怎麼辦才好？我還有沒跟所有人說再見，而且也還沒找到瑪莉和傑利他們的下落。
「老師…這條手鍊…可以給我嗎……？」
那怎麼可以，那條手鍊是托蘭留給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一條手鍊耶！
怎麼能隨便就送給其他人！
…
…
不過…
我想他肯定會說：『沒關係，我再買一條給愛薇雅。』
『真是的，那條手鍊是我買來送給你的耶。怎麼你說的好像是你買給我一樣。』
『咦！？是這樣嗎？』
『本來就是啊，托蘭你是不是忘記了？』
哎呀，看來我已經快到極限了。這不都出現幻覺，以為自己是在跟托蘭說話嗎！？
「可……以……喔……那……條…………」
糟糕，我話都還沒有說完耶。
如果可以的話……
至少讓我……
說完嘛……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