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本章節 2256 字
更新於: 2021-09-17
我家是位於台中一個毫不起眼的透天,靠近高鐵的地方。
很平凡的家,我和妹妹,母親和父親。
我母親是個固執的人,她不會做飯,不懂得存錢,但她很會為自己,為人發聲。
在校園暴力盛行於學校時,我不免成了一個不懂反抗的受害者。
說是受害者又好像不同,因為她懂得在人前裝出好的樣子,懂得不動聲色的洗腦我,懂得如何讓人感到痛,所以我認為我不是受害者。
所有人都認為我很好。
被發現時,是在一個平凡到無趣的晚上。
我手肘被捏出一個瘀青,把袖子往上拉,還有幾個沒消散的瘀痕。
其實大面積的打是不太會疼的,但如果用指甲,食指去捏一小塊肉,足以讓人疼的呲牙。
她抓著我的手,麵攤外的暗道很黑,她的眼神卻銳的很:「誰用的?」
我選擇避而不談。
但我好像是被勒住尾巴的貓,她應是不回答不罷休的態度。
「朋友。」我的脾氣也許是在那幾個學期滋長的,因為我的「朋友」央求我不準遲到,不準和別人聊天,不準做會讓她感到不舒服的事。
所以每天遲到時,壓抑到喘不過時,父親和妹妹就是我的出氣桶。
小學六年級過得很快的,四年級過完換班,我就再也見不到她了,本來是這樣安慰自己的,真相卻埋藏不進時光裡。
那天我嘗試把自己關進廁所,廁所從小到大是我的避風港,我把馬桶當成了我的傾訴者。
母親和妹妹在門外等待我的答覆,大片大片的問題淹沒了我,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要回答哪個。
我明白,他們眼裡都是一句:「為什麼不反抗?」
反抗成了逼問我的理由,但他們不懂反抗這詞對我來說有多遙不可及。
母親反而成了那個,明明讓我很羞愧,卻又不得不承認的英雄,至少她願意當把我密密麻麻佈滿心底的樹枝整片掀起的探險者。
在我面對鋪天蓋地的問題後,以為睡一覺隔天起來,大家又會成為那個裝作一切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在我認為又會度過一塵不變,毫無樂趣的上午時,那熟悉到不行的兩個身影倒是出現在了警衛室。
荒涼透頂。
我們家很簡單,簡單的像在混日子,每個人能不說話就不說話,沒有娘家,就算有,也只是表面上裝大氣,私底下送假冒品的,只有在需要幫忙時才會出現的親戚。
母親成了那個硬是帶動氣氛的氛圍者,在我十歲的印象中她就是個講話時大時小,時好時壞的情緒失控者。
她穿著一件碎花裙,踩著指高氣昂的步伐走上樓,我從來沒見過薪水小偷的老師低聲下氣成那樣。
或許吧,受害者的家屬成了那個最有資格謾罵的人。
那節是體育課,我挺開心的,但不是翹課的開心 。
我的「朋友」也坐在一邊,但她這次沒有用兇惡的眼神盯著我,只是低著頭,任母親責罵。
她的母親再遲也來了,染著一頭黃髮,自然也成了那個挨罵者。
我們四個坐在靜若寒蟬的教室,安靜的不像話,只有母親用自認為很好的教育方式,去告訴「朋友」的媽媽。
也不知道怎麼度過的,有時候面對恐懼好像沒那麼難,事情將會度過,也會被時間沖淡。
父親挺著他那尚未老去的背,站在走廊,一刻也沒走進教室。
我嘗試和他講幾句話,但我很抗拒,因為我認為,自從幼稚園以後,我們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親屬。
太難了,我們兩個就像木訥的機器,卡頓的空氣中只有那菸殘留下的煙霧。
我匆匆走入廁所,恐怕現在也只有在那能稍微平復一下我的內心戲劇。
「你有病嗎?!」還沒踏進廁所,我在洗手台聽見「朋友」母親的怒吼。
我腦子突然閃過那句我一直認為毫無依據的話:「施暴者,因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於是用同樣的遭遇去摧毀任何一個擁有一切的人。」
我什麼也沒有,或許她認為我擁有。
三年級時,也就是前一年,她和我進了同一個補習班。
我們一直知道一個秘密,她患有聽力障礙。
但她家人遲遲不肯替她買助聽器,老師勸了也永遠沒有下落。
在我的記憶中,她家裡好像不是那麼的像一般家庭一樣,有能力支付孩子的一切需求。
我幾天前買的立刻帶,消失了。
大概是因為懶,我不會在東西上貼標記或姓名貼,這就成了找回東西的最大困難。
再或許,我選早沉默。
我早就看過不止一次的盜竊從她手中實現。
今天回到補習班時,我也親眼看到她把我的立刻帶拿走了,不問,不說。
莫大的不安染上我心頭。
東西沒了母親能幫我買,但我第一次有種不甘的心深深刺進心中。
下午的點心時刻我騙了所有人,包括她,讓他們所有人都下去吃。
我蹲下,明明知道翻別人的鉛筆盒是一件非常錯誤的事,但我明白,那怕一絲反抗總該有意義。
其實幾天前我不小心把立刻帶掉到地上,劃出了一道痕跡。
同樣的顏色,同樣的痕跡,同樣的立刻帶。
我握著,心裡無數個言語也吐不出口。
上來時,她大概也沒猜到我會從她鉛筆盒拿出立刻帶,她慌忙的質問我為什麼。
我告訴了補習班的老師。
這不是第一次了,原來她早就成了老師的重點觀察對象。
老師很明白的說出補習班的同學,也就是我同班同學的筆也被偷了,她把同學的姓名貼撕下貼在角落,以為沒人發現就屬於她的了。
最後她被退了補習班,隔天又惡狠狠的捏了我。
我站在廁所外,安靜的聽著她媽媽的一切侮辱和斥責,那不是同齡人能承受的言語範圍。
可能可憐的不是我,也不是她,更不是她媽媽。
可憐的,只是承擔不起的命運。
但她本性依舊沒有改,幾天後她把我死死的頂在廁所隔間,罵了我一句三八阿花。
或許我一輩子都會不懂反抗吧。
我大聲的靠近她耳朵:「你才是三八阿花吹喇叭。」
明明蠢到爆炸的對話,但那日我如同絞刑場上,僥倖逃脫厄運的麋鹿。
我漸漸開始叛逆,叛逆她一切的所有命令。
身上也很少有那一青一紫的痕跡了。
最後因為我們班患有身理障礙的人太多了,老師不忍負重,得了病,她也因為學校的轉學機制離開了。
我的厄運好像就此停擺了,我的生活多了幾個不明所以的色彩。
在六年級畢業旅行時,我又見到她了。
這次,她坐在了我的旁邊,隨著海盜船的擺動,那些色彩卡在原地,我再也不想看到海盜船了。
因為上面殘留著,她釋懷,絢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