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來比誰先抵達棺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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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08
「……不是,我沒看到你以外的人啊?」
北宸一臉你是在工三小,疑惑地看著阿南,隨後原本的疑惑變成了驚恐。
「咦?欸……不會吧……阿南你不要嚇我喔!」
「一南學弟,你應該也發現了才對,那孩子並不是人喔。」
另一位女同學從北宸身後走了出來,阿南注意到她制服上的緞帶與北宸不同,看顏色判斷是三年級的學姐。
「真是的,妳們在說什麼啊,小武……欸?」阿南正想呼喚小武,卻發現他早已不見蹤影。
「石見武剛剛已經離開了,要是他繼續待在這裡,立刻就會露出馬腳的。」
那位學姐來到阿南面前。
「因為有個看不見『好兄弟』的普通人,跟我這個知道他身份的人出現了嘛。」
「妳在說什麼,妳的意思是小武是幽靈?」阿南質問迎面走來的學姐。
「就是如此。初次見面,我叫何曉茜,叫我小茜就好。」
小茜學姐掛著神秘笑容,以彷彿把人透視般的眼神注視著阿南。
「原來如此,這就是讓那孩子感興趣的人嗎?」
「不對,這不可能。」阿南無助地向北宸確認道:「北宸,妳剛剛真的看不到小武嗎?」
「我根本沒有看到其他人啊……我們過來時就只看到你一個人在跟空氣講話。」
面對阿南的問題,北宸實在不知所措:「話說我最近偶爾會看到你拿食物跑上去樓頂,跟這個有關?」
北宸只覺得緊張和害怕,她一直以來恐懼的東西,這回真的給自己和身邊的人遇到,令她頭皮發麻、聲音微微顫抖。
「學姐之前跟我說時我還半信半疑,但……妳是真的能看到?」北宸轉頭向小茜學姐問道。
小茜學姐微笑點頭。
「那、那兒童遊樂區的動物雕像會動起來的傳說是真的嗎?」一確定學姐的陰陽眼為真,北宸那對都市傳說的熱情又讓她振作了起來。
「教師停車場外圍牆車禍的地縛靈是真的嗎?」阿南則挑由真實事件而來的傳聞來問。
「那位早就被儀式超渡了,並沒有變成地縛靈,這些不是重點,裡面有件事是真的。」
小茜學姐邊解說邊走到阿南面前。
「你應該有所耳聞吧?曾經有這裡的學生在頂樓跑酷,卻不慎墜樓的不幸事件。」
「我聽過。」
小茜指著自己的眼睛:「我因為有陰陽眼,所以能夠看得到好兄弟,當然也見過那個孩子,徘徊在我們學校裡。」
「不對,我明明向很多老師確認過了,並沒有那起意外的發生,那只是毫無根據的都市傳說!」
「你要如何肯定,老師說的話都是真的呢?」
小茜學姐輕描淡寫地說著,雙眼卻完全藏不住,不曉得累積多久的深厚怒意。
「事件發生後,學校的董事們馬上就用盡各種手段掩蓋消息了,做的相當徹底喔。」
「學姐……」北宸被這樣的小茜學姐震懾了。
打從剛認識以來,小茜一直都是個聰明又溫柔的學姐,北宸從未看過她露出這樣的神情。
但更讓她感到震撼與恐懼的事,是隱藏在這座學園裡的黑暗秘密。
然而這時阿南的注意力已不在與小茜學姐的對話上。
他感到十分懊惱。為什麼每一次跟他跑酷,都是以「棺材」為終點?
明明在他們的相處中早有提示,如果他們的跑酷是對應著那個影片,那麼……
不對,等等。
還是小學生的小武怎麼會跑到高中部大樓來?
「北宸,發生事故的人不是高中生嗎?」注意到這個問題,阿南向北宸詢問道。
「啊,我之前忘了說嗎?那起意外摔下來的,是一個小學三年級的男孩。」
「是這樣啊……」
阿南這才明白那是他的盲點。他只知道意外是發生在畫棟樓,就直覺的認為是高中生,因此沒把這些細節給確認清楚。
「那個孩子從六年前,意外發生後就一直在那裡了。」小茜學姐說:「如果他還活著的話,會和你們同屆吧。」
「我還有一個問題。為什麼我也看得到小武?如果妳能看到是因為陰陽眼,那我又是怎樣的情況?我的八字並不輕,沒那麼容易卡到陰啊。」
「我想是他故意讓你看到的吧。那孩子成為這裡的地縛靈,會被困在學校裡,永遠無法超生,那樣的幽靈會主動讓你看見,理由應該顯而易見。」
「妳的意思是,類似抓交替之類的目的?」
「這只是我的猜測。」
「我不認為小武是這種人。」
「也許吧。事實上他的活動範圍遍及整座校園,如果要控制八字輕的人成為他的替死鬼,應該非常容易才對。」
「但他就像是在等待什麼一樣,大部分時間都沒離開畫棟樓,也沒嘗試對任何人出手。」小茜學姐閉上眼:「本以為直到我畢業後仍會維持現狀的,沒想到讓我見到了有趣的情況。」
「所以一南你的看法可能是對的,也許是你符合他的某種『條件』……看來你已經有頭緒了呢。」
「……是的。」
「現在只有你能夠接近他,與他對話。也就是只有你有機會化解他的執念,讓他順利去投胎。」小茜學姐面露微笑望向阿南,「我知道的也只有這樣了,剩下的問題,你得自己去問他。」
小茜學姐的眼神像是在問:你打算怎麼做辦呢?
「我要去向他確認清楚,他是我很重要的摯友……我必須要去。」
「是嗎……我還以為你永遠不可能找到,能夠陪伴在身邊的人呢。」北宸露出欣慰的笑容:「畢竟你一直說,獨來獨往比較自在嘛。」
「啊哈哈……說得也是呢。」經北宸這麼一說,阿南才注意到,自己也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了。
「就算知道可能有危險,你也還是會堅持自己的想法吧。」
「但是啊——說到摯友,別忘了我也是!」北宸抓住阿南的衣領,大聲說道:「所以答應我,絕對!要平安無事的回來啊!」
「嗯,我會好好的回來,我跟妳保證。」
「真是,拿你沒辦法欸……那你還不快去!」北宸用力拍阿南的背,為他打氣。
「謝謝妳,北宸。」
阿南對她道完謝後,便轉身離去,前往小武的所在之地。
「所以學姐,動物雕像到底會不會動起來啊?」
「……」
阿南一踏上樓頂,便看到水塔上,背對著他的嬌小人影。
「小武。」
他出聲呼喚小武,但對方只是望著天上的月亮,不發一語。
阿南只好也跳上去,來到小武身邊。
「我可以坐你旁邊嗎?」
阿南問,雖然他沒等小武開口,就已經坐下了。
「剛才那個陰陽眼的曉茜學姐,告訴了我一點關於你的事。」阿南說:「這都要感謝北宸和學姐,如果她不點破,我可能永遠不會像這樣跟你談起這些事。」
「阿南,我在六年前死了,現在已經冥壽十六歲,和你同年。」
小武既沒有裝傻也沒有迴避,而是直接說了出來:「神奇的是,已經過了六年,我的樣子沒有任何改變,就連我自己也不清楚原因。」
「沒想到你會直接說出來。」
「驚訝嗎,阿南都已經開了頭,現在隱瞞也沒有意義了,而且你就是來聽這些的吧?」
「嗯,是啊。」
阿南以認真的眼神看著小武,開口說道:「小武,我想聽你說說你的故事。」
「要從哪裡說起呢……」小武雙手抱胸,側著頭想了一下:「阿南,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學跑酷的?」
「我嗎?」阿南試著回想:「我大概是……國一升國二的時候吧。」
「我的話,是在國小一年級,我的堂哥有在玩跑酷,我就受他的影響而開始接觸。」
「好早!」
「再問一個問題,阿南學到會大概多久時間?」
「我用了整個暑假,每天到公園練習,才把一些基本動作練熟。」
「當時我只花一個禮拜的時間,就大致掌握了跑酷的訣竅,而且幾乎沒有受過傷,連教我的堂哥都大吃一驚呢。」
「那還真是……天才啊。」阿南深感佩服:「小武從起步到熟練都早我好多……」
「所以我沒多久就厭倦了。」
「欸?」
「啊,不是那種厭倦,是對公園之類,相對安全的地方失去興趣。」
「這個我懂!所以,你就開始在這裡跑酷了。」
「嗯,那時候我偶爾會跑到畫棟樓來,因為這裡的外部結構真的很複雜特殊。後來我越來越喜歡在這裡跑酷,當然也被大人反對,所以我只好減少來這裡的次數,並且更謹慎地瞞著他們進行……」
「阿南,你應該已經知道我為什麼會死了吧?」
「嗯……我知道。」
「我們聊過的那部影片,在機場裡跑酷直到跳上飛機的表演,和畫棟樓與體育館之間的距離很像。我想,如果是在這裡,我也可以變得像影片裡那樣。」
「這就是,你之前之所以把棺材設定成終點的意義。」
他們在大樓邊緣停下,但那不是小武真正的終點,他最大的遺憾,就是那作為結尾的一躍——
「我很自大,以為自己跳得過去。」小武苦笑道:「然後我就死掉了。」
「爸媽似乎拿了學校很多很多的賠償金……應該說是加上封口費吧,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反正已經變成幽靈的我也不在乎這個。」
「那麼曉茜學姐說過,道士來招魂時,為什麼你不願意走?」
「我無法離開這裡。」
「是因為這股執念嗎?」
「不,是更自私的理由。」小武搖搖頭說:「因為我很害怕。」
「要是我去投胎,結果很不幸的是不能激烈運動的體質怎麼辦?天生缺手缺腳,或是其他罕見疾病怎麼辦?或者說……」
根本不是人,而是其他生物怎麼辦?
「不能繼續我的夢想,對我來說是很可怕的事。」
「但是,如果不投胎的話……」
小武他不投胎,作為一個鬼魂,能夠做到任何他希望的動作,不用廢任何一點力氣,但不是以實際的肉體辦到,對他而言根本沒有意義可言啊?
「你想的沒錯,而且我說過想要繼續成長,但身為鬼魂的我無法做到,唯有身為活著的人類才可以。」
阿南終於了解:「所以你……」
「我決定在這裡等,不斷地等。我覺得如果是一個不遵守校規、擅自跑上來這裡的人,這樣也許我就下的了手。」
「因為是他違反規定在先的,就算害死了這個人,也不需要太同情……」
小武下手的目標,有兩個「條件」。
一是這個人會違反規定,在大樓裡跑酷,甚至亂闖樓頂。
二是這個人的體能要好,以有在跑酷或從事其他運動者為佳。
「以上就是我的故事,很自私和惡劣的想法對吧?」
小武苦笑著,眉頭皺成一團。
看在阿南眼裡,那表情簡直比哭還難看。
「好囉,阿南已經聽完想聽的故事了,那麼是時候說再見了。這不是抓交替,而是奪舍。我想要的,就是你的身體。」
小武的手緩緩接近阿南。
「那麼永別了,阿南。感謝你聽我說這麼多……你幹嘛?」
突然,小武的手被阿南牢牢抓住。
「嗯,果然完全沒有重量呢。」
在小武的手碰到他之前,阿南就已先一步抱起對方,並將其高高扛上肩:「真奇妙,明明一點重量也沒有,卻有股不知道怎麼形容的份量感,這就是鬼抱起來的感覺嗎?」
「阿南,你要幹什麼?」
阿南沒有回答對方,他跳下水塔,面向體育館。
「等等我啊,我馬上……」
退後幾步後,阿南開始助跑,朝著「棺材」直直前進。
在他肩上的幽靈這才知道他想幹嘛,慌張地喊道:「欸不可以,快停下!很危險……!」
但阿南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小武臉色變發青,抓著對方的衣服用力搖晃著。
「拜託停下來,我現在……我不要你出事啊!」
淚光灑出的瞬間,跨越天空的一躍,變得無比耀眼。
在樓頂這樣的高度理應迎面而來的強風彷彿不存在,周圍安靜的像關靜音的影片,在那瞬間甚至連畫面都變得緩慢無比。
因為總是以這邊當最終目標,還常坐在邊緣看著這邊,所以他很清楚。
「體育館二樓的上層窗戶,常常沒人關。」
阿南奮力伸長了手,往窗框而去。
由於前進的速度異常緩慢的關係,阿南很快就明白自己是碰不到窗戶的。
「看來……要結束了呢。」
「不準放棄啊!」
抓住窗框的小武使勁曳著他往前,阿南還未反應過來,便已碰一聲整個人摔進裡頭,劇烈的痛楚讓他看不清周圍。
「唔……嗯……」
「阿南、醒醒呀阿南!」
聽見小武的聲音,阿南才意識到他們進到了撞球教室,而他正倒在球桌上。
小武則在他身旁,一臉擔心的呼喚著他。
「阿南你沒事吧?」
「小武,我們成功……趕上飛機了。」
「看起來很有事啊!」小武慌到快要哭出來。
「不用擔心、我沒事,雖然痛得要命……」阿南帶著痛苦的表情撐起身子,顯然是在逞強。
「確實,你動的念頭很過份,根本不把別人的生命當一回事。為了你那扭曲的想法,你付出的代價是永遠困在這裡,等待那不曉得多久才能出現的『獵物』,就這樣過了六年。」
「整整六年沒有人跟你說話,很寂寞吧。」
「欸?」
阿南將手放在小武的頭上,輕輕的撫摸著。
「想想還真是不簡單啊,這六年裡幾乎沒人看得見你,就這麼孤零零一個人守在學園裡,看著學生們來來去去。」
「在我們相遇時我就感覺到,你的眼神根本在發亮喔!」
雖然他也是到了今天才了解到,那雙眼眸裡映照著的是什麼東西。
「什麼啊……那只是因為很難得,好久沒有見到其他會跑酷的人了,才想要在你面前現身,順便會會你而已。」
雖然礙於小學生的「設定」,他只能故意輸掉比試。
「那麼之後為何遲遲不動手,還和我每天一起做著喜歡的事,有說有笑的過了兩個月?」
「反正要奪取你的身體機會多得是……」
「就算在剛剛,前一秒才準備動手,後一秒就以為我打算送死而慌張成那樣。」
「你在說什麼啦,如果你摔下去我也沒有正常的身體可以用了啊!」
「就算是這樣,也還是有為我擔心的成分在吧?我認為你並沒有自己想的那般邪惡,你不用那麼討厭自己。」
「就只是為了安慰我……你把自己弄成這樣幹嘛!」聽了阿南即使冒著生命危險,也要這麼做的理由,小武氣得大罵、使勁捶打阿南,他發出顫抖的聲音:「耍什麼帥啊,大笨蛋!」
「欸等下你住手喔,我現在還是很痛啊!」
「啊啊,對不起!」小武連忙停止捶打阿南,
讓他繼續說。
「沒事,我才要說抱歉,我的確太亂來了。」
阿南望向氣窗說道:「事實上,你的事我剛開學就聽說過,我的神經還沒有大條到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但我不想相信,我寧可你是常離家出走的可愛弟弟。」
他邊說邊捏著小武的臉。
「就算我注意到你的身體沒有體溫,我還是選擇自欺欺人,還是想一直和你待在一起,不想跟你分開,所以要說自私的話,我也差不多。」
「所以該不會……是因為我的外表剛好符合你的喜好?」
小武恍然大悟,他這才意識到阿南的心思,露出稍微有點生氣的表情說:
「我有時候總覺得,你看我的眼神有點怪怪的,原來不是錯覺囉?」
「對不起,我是那樣的人。」
小武搖搖頭,他與阿南每一次的見面與互動,都讓他漸漸遺忘了本來的目的,因為內心早已被這個人給填滿,奪取身體什麼的其實已不再重要。
同樣的,阿南當初的動機也不重要了。
雖然臉明顯紅起來的他看起來並非不在意就是了。
「阿南,我喜歡你。」
小武露出阿南這輩子看過最可愛的笑容,彷彿在自己眼前的不是幽靈,而是天使。
他終於按奈不住內心的衝動,張開雙臂將天使柔軟的身軀擁入懷中。
是溫暖的。
他們慢慢分開,然後望著彼此,小武通紅的臉上透出一股羞澀,他伸手輕碰自己的嘴唇。
「欸嘿嘿……好害羞……我們接吻了呢!」
「嗯,對、對呀!」
阿南還想繼續抱著小武,此時卻有道光芒映入眼簾。
「咦?小武!」
只見小武全身發出了淡淡的光,從腳下開始慢慢地變成光粒,飛舞消散。
「你這身光是怎麼回事?」
小武看著自己逐漸消失的「身體」,先是驚訝,後來似乎理解到什麼,他以惋惜的眼神看著阿南開口:
「看來,我是不能繼續待在這個世界了呢。」
小武擦掉眼角泛起的淚珠,他對著阿南露齒而笑。
「我以為我再也沒有辦法到達的地方,你帶著我過來了。是你拯救了我,讓我有勇氣能夠去面對未知的下一世。」
「阿南,謝謝你。這段時間,我過得很開心喔。」
「一定得走嗎?不是,明明好不容易才……等等啊!拜託你等一等……」阿南已連話都不能好好說,只是不斷的哀求,希望小武能留下來。
面對慌亂的阿南,小武沒有回答,只是將沒有跟著變透明的、阿南送給他的鴨舌帽摘了下來,交到阿南手中,原本擦乾的淚珠又落了下來。
淺淺的笑容,帶著兩行雨,窗外照進來的柔和月光映照在他的雙眼,晶瑩剔透的眼眸頓時變得熠熠生輝。
阿南覺得小武眼中的光輝,就像第一次見面時一樣耀眼,卻又完全不一樣了。
「不用擔心,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所以……要等我哦!」
「那是當然的……我們約好了!」
阿南向前想在最後抱緊對方,伸出的雙手卻撲了空。
「再見了阿南。還有啊,現在的我,真的很幸福喔!」
溫度在充滿秋意的空氣中消失,最後的話語,阿南十六歲那年的青春,在淚水裡、
在「棺材」裡,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