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般皆下品(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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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06
我讀的幼稚園有兩個班,甲班和乙班。幼稚園有一個慣例,每天要從兩個班裡選出各一位乖寶寶,負責那一天的餐具發放。等到我很大了才知道,所謂「乖寶寶」在功能上根本就是值日生。但幼稚園老師把這件事包裝得很好,以致於大家都想當「乖寶寶」。
幼稚園裡還有一條紅布帶(長得很像軍人值星要揹的月經帶),紅帶子上有乖寶寶三個字,在兩名乖寶寶裡只有一個能揹上這紅布帶。現在想想,小孩還真好騙,老師只要略施小技,連苦力活兒大家都搶著幹。
每次吃點心之前的唱遊課,甲班和乙班會排成兩列隊伍,排成ㄇ字形。乖寶寶就是從隊伍的頭和尾開始輪,一次會有二位,一個是甲班的,一個是乙班的。很幸運的,每次輪到我的時候(乙班),都會對上甲班的一個男生,在決定紅布帶給誰揹的時候,女生總是很幸運的可以得到比較多的認同。於是,我就背上了好寶寶帶,開始發放餐具。第一次背好寶寶帶,我還把它背回家忘了還老師咧。
這樣的幸連維持了幾次,直到有一次,甲班的某個女生突然舉手告發我。這女生個子小小、胖胖的,名叫葉曉菁,在那個年代裡,能天天穿著洋裝來上學的女生不多,能吃到圓圓的,也不在多數。其實我和她沒有半點交集,完全不認識她,但不知為何,那次她突然舉手,當眾告發我書包很亂的事,不可以當乖寶寶。老師們想想,每次那個男生都沒有揹到乖寶寶帶,就讓他揹一次吧。所以那次我只當了值日生,沒有揹上乖寶寶帶。
至於為什麼我書包很亂的事連甲班都知道,這就匪夷所思了。我實在大意了,忘了學校裡到處都貼滿了警告標語「小心匪諜就在你身邊」。竟然讓這小胖妞混到了乙班來,還沒有察覺到。
這個葉曉菁彷彿是我的宿敵,一直到國小,我都還有和她交手過。那時只要是字正腔圓說國語的,都會被挑上去參加國語文競賽。我從小就常和大人吵架,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除了那次我爸小人動手之外,嘴上要贏我並不容易。就這樣,我在朗讀比賽時又對上她了。我永遠忘不了,她一上臺,深深九十度鞠躬,挑了高音,先看向左:「各位老師」再看向右:「各位同學」,然後向中間一看:「大家好,我今天要朗讀的是……」。是什麼我忘了,只知道直到她唸完,我的雞皮疙瘩全部站了起來又躺了下去,來來回回好幾趟。
仔細看著我手臂上的汗毛,就像棒球場上的啦啦隊,一群群的擺著波浪舞。
就這樣,每次都會在朗讀比賽對上她,她總是第一名,而我卻拿第二。但是,我甘願第二,打死我也裝不出那種做作的聲音。她上下台時那種看人的眼神,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在幾場比賽後,我終於知道那看人的眼神為何如此熟悉,這不就是我家叔伯姑姑們看我媽時的眼神。
國小一年級的小胖妞,小臉撐個半天高,講到一半時,還會伸出胖胖的小手往台下一比。我輸,我甘願輸。真是太可愛、太好笑了。
另一個印象深刻的,是我國小一年級的班長,他是某老師的兒子。剛開始,對他的印象實在不怎麼好,驕傲、自大、沒朋友。在我們那所鄉下學校裡,他有著一般孩子沒有的氣質---孤傲。可能是因為他媽媽是老師的關係,他罵同學也像在罵學生一樣,但是,最令我不齒的是,每一個他罵過的人,都必需向他敬禮才能回到座位上。
那時的我,只天天祈禱,不要那麼倒楣坐到他附近因為,叫我不講話,真的會死人。但我又不想被這個和自己同年的小鬼罵,罵完居然還要向他敬禮才能回坐,真是太過份了。
學期過了大半,他在左,我在右,倒也相安無事。可惡的是老師,學期中了,沒事還換什麼位子,東調西換的,我竟然被調到他前面。
這下玩完了,死定了,叫我不講話,不如去死一死比較快。剛開始的二天,我習慣了周圍來排隊被他罵的人。接著,我想到一個對策,既然非講不可,那就找他講就好了。於是,我很大膽的回頭和他講話。接著,前後左右的同學都加入了,常常可以一聊就是一大票人嘰嘰喳喳。我發現,他並不是真的那麼冷冰冰的,但是,同學都不太敢接近他,我大概是敢死隊的第一名。當然,我們也常被老師罵,然後低頭竊笑。我想,老師一定很恨我,把她的班長帶壞了。
學期末,老師請假,臨走前交待了一大堆的事,也交待了班長,表現不好的要記,表現好的也要記,就是一個秋後算帳的概念。
於是…老師放心的請假去了。代課老師來的這些日子,他也盡忠職守的記、記、記。但是,我還是會轉頭過去嘰嘰喳喳。
一個禮拜過去,老師回來了。她回來的第一件事,竟然真的就是算帳。他把名單交出去,而且沒有人知道誰中獎了。(以那個年紀而言,可以保密到這種地步,我也真是服了他)。那是可以體罰的年代,同學一個個被叫上台去,領了一頓竹筍炒肉絲。我想,我一定完蛋了,在台下努力的搓著手心。但…竟然沒有我的名字。
接下來是,表現好的可以領到橡皮擦。我很慶幸,他放了我一馬,但更讓我驚訝的是,我居然有橡皮擦。
下課後,我拿著新領的橡皮擦衝上二樓,要去拿給大姐看。但…很不幸,她不在,當時真是太高興了,就好像撿到錢一樣。我再衝下樓,在樓梯口,我看到了鞦韆,下課時,沒有人在盪的鞦韆。正要衝去時,被他拉住了。他問了我一個問題:『妳知道我為什麼沒有記妳嗎?』我沒看他,只草草答了一句:『不知道!』
對當時的我而言,」鞦韆」是比」真相」重要。
而一個禮拜後,他轉走了。我卻…接任了班長。多年後,我猜想,老師之所以選他當班長,一來是他是學校老師的兒子,另一是他本性裡的盡忠職守。而老師選我當班長,純粹是因為擒賊先擒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