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陷阱
本章節 5269 字
更新於: 2021-09-06
2016年12月08日，美國，馬薩諸塞州，春田州立大學，計算機與信息科學系，約瑟夫·約翰遜（JJ）教學樓，204室。
「不，教授，我真的需要一個A，我覺得我真的應該得A。」
一個20歲左右歪帶棒球帽的黑人男孩，用瘦的像麻稈一樣的雙臂在空中比劃著，操著有點蹩腳的英文繼續說著。
「你應該對我好一些，我是第一代移民，我學起這門課來有點困難……」
「阿里，我明白，我非常同情你，我一直在盡最大的努力幫助你，可是，你應該明白，你缺席了很多堂課，而且，作業方面，我也發現了你有很多問題，我也和你說了很多次，那些是需要你自己寫的！隨堂測試和期中考試的時候，我也留意到你一些不尋常的舉動，我都提醒了你，你知道，我一直以來都是在儘力幫助你。」
說這話的是一個坐在辦工桌對面的中年華裔男人，剛滿36歲，雖然身材微胖，但是強壯的身形卻時刻散發著一種由內而外的力量，他略微稀疏的部分發白的頭髮和較高的髮髻似乎在訴說著他過去十年來在美國學和工作的辛苦，宛如一座銘記他在異國他鄉為生活而拼搏的紀念碑。
「這個學期，我和你談過不下三次了，我希望你能在我的答疑時間來找我，我幫你補習，你幾乎一次都沒有來過，而且，你的成績不是很好，也許我應該說很糟糕，我也為此反覆的提醒你，甚至預警你，但是這些都沒有作用，現在看來你這門課的最終成績幾乎肯定是不及格的，我最多能從F給你調成D，讓你通過這門課，我沒法做的更多，我也得確保對班上的其它同學公平，不是嗎？我很抱歉！請原諒我說的這些話，如果它們冒犯到了你。」
「凱文，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嚴格，別的老師會給我通融的。」
阿里開始變得不耐煩起來，也許正是因為凱文的話刺痛了他的虛榮心。阿里是系裡老師們公認的問題學生之一，除了凱文提到的關於阿里的這些關於他課程表現的不可否認的事實，甚至有阿里的同學也反應過在實驗室自習的時候，阿里會搶他們的作業抄。有的老師會對阿里這樣的學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做個人情算了，畢竟他們不想得罪任何一個學生，避免期末的時候會有學生給他們的課程評價打低分，畢竟，學生的評價是這個地方性的小規模的公立大學決定一個老師的持續性雇傭的最重要條件。但是，凱文，作為一個在嚴謹的教育制度熏陶下長大的人來說，對公平和職業操守有著很深的執念，他還希望保守一定的底線，雖然，他知道，這麼做對自己的好處並不多。
「我在你的答疑時間沒找你是因為我有很多事，忙不過來，而且，我也希望我學習的好，可是真的，我被很多事耽誤了。你得相信我！」
阿里繼續說道，身子一扭一扭的，很激動，這時候他已經有點坐不住了。
「OK，OK，阿里，冷靜一下。」
凱文站起身來，走到了飲水機旁邊。（是的，他的辦公室有飲水機，是他要求系裡給他裝的，實際上，在這個接近6平米的空間中，還有一副書架，一個衣架，一塊白板，一個簡單的抽屜文件櫃，一個辦公桌和三把椅子。這是一個美國大學老師的個人辦公室標配，似乎在標誌性的體現著這個國家對於老師這個職業的尊重和敬意，但是，諷刺的是，在這個時代，在這種類型的大學里，在這樣的辦公室里，老師面對最多的就是刁難。）凱文倒了兩紙杯水，回過身來遞過一杯給阿里，阿里沒有接，凱文把兩杯水放在了桌子上，站在那裡，平靜而充滿關心的繼續說道。
「阿里，我相信你，我非常地同情你的處境，讓我想想怎麼幫你，嗯……，現在期末考試已經過了，這個學期恐怕不行了，不過下個學期，如果你還選這門課，我願意每周單獨給你輔導兩個課時，也就是52乘以2分鐘，大概一個半小時多一點，專為你輔導的，到我的辦公室來，我會盡我的全力讓你學的很好。如果你讓我幫助你，那麼下個學期你的這門課成績肯定會更好，那麼到時候你就可以用更好的那個成績去代替你這個學期的D，以此作為你正式成績單上這門課的成績，你看可以嗎？」
「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下個學期重選這門課了，如果你覺得A不行，就給我個B。」
「阿里，你知道，我能給你D已經很好了，你這學期還可以過這門課，這也不會耽誤你畢業的，B是不可能的。」
「我還有其他的課，成績很低，我必須要這門課成績高一點平衡一下學分積，給我B。」
「對不起，阿里，請你明白，我在這裡沒有針對任何人，只是我沒有辦法在規則之外行事，請你理解我。」
「教授，我還是覺得你至少應該給我B，這不公平！」
阿里「騰」的站起來，怒氣從他的兩個大黑眼珠子迸發出來，射在凱文的臉上，同時，凱文5英尺5英寸1米65的身高在5英尺11英寸1米81的阿裡面前顯得有些弱勢。
凱文側過身去，避開了阿里的眼神，他想儘力控制住局面。
「阿里，我桌子上有一些糖果，是我前天在沃爾瑪買的，很好吃，拿幾個嘗嘗吧，我保證你不會後悔的。希望這能讓你的心情好一些。」
凱文用手指著桌子上一個盛滿巧克力糖的玻璃盤子。
「你會為此付出代價的！」阿里「彭」的一聲掄起書包在身上，書包帶幾乎打到了凱文的下巴，頭也不會的走了出去。
凱文對著阿里的背影，矗立了幾秒鐘，然後坐了下來，眉頭緊鎖，他似乎在琢磨著什麼……
凱文的真正名字叫錢鎧，凱文是他給自己起的一個英文名，自從他2006年來到美國，他周圍的人就一直以凱文來稱呼他，他也習慣了，有的時候他也確實感到用這個名字交流，他也更容易被接受。
錢鎧回想起來他在美國這十年的時光。自從2011年博士畢業以來，他就一直在教書類型的學校（teaching school）工作。他不喜歡IT公司的嚴苛工作氛圍，他喜歡自由的生活，做一個教授一直以來就是他的願景。可是錢鎧對研究的興趣不如教書，因為他發現研究型大學（research school）的工作環境和發表高級期刊文章的過程一樣，充滿了過度競爭和互相碾壓，高度的緊張和數不勝數的追名逐利者的醜惡嘴臉如影隨形，這種氛圍使得天枰座的他很不舒服。他更喜歡平和的生活。
這五年來從講師做到如今助理教授的職業生涯，讓錢鎧又有了新的疑惑，他甚至有時會懷疑自己的工作。他在威斯康星州的學校工作過，在他在那裡工作的時候，他也拜訪過其它的美國中西部學校，他漸漸的發現，這些地方的居民（主要是白人），因為美國這幾十年的去工業化而失業或者被迫接受更低的薪水，與祖輩相比生活質量大大降低，普遍的對社會抱有愈發強的怨恨，這也影響到了他們在這些學校裡面的孩子們，後者總是被這樣那樣的問題所困擾。（稍微有些優秀的家境優渥的孩子們肯定會去更好的研究型的大學追求更好的工作前景和生活，留下來的幾乎都是沒有出路的）這些孩子給他的教書工作造成了極大的衝擊。他總是不得不妥協，讓課程變得更容易，還要應付這些白人學生與日俱增的排外傾向，不只是他，各種膚色的外國學生也經常會無緣無故的被惡毒的言語從背後攻擊。雖然這些白人學生表面上讓你感覺不到他們在排斥你，可是背地裡他們卻毫不留情的表現對外來移民「佔領家園和工作」的厭惡，這幾乎就是那個地方白人學生們的標準做法。這些年，為了生活，錢鎧都忍了。他甚至不得不經常保姆（babysit）這些占學校學生大多數的白人巨嬰。他認為這些人畢業以後都會成為美國人口中的「白色垃圾(white trash)「。他厭惡給白色垃圾做保姆的感覺，他甚至有時候覺得外來移民能來這地方做老師就是因為白人不願意做這工作，因為這些巨嬰要求太多而表現太差，而美國中西部標準的相對低薪的老師們也經常為了確保學校能擴大生源而生存下來被校行政部門逼著去哄這些巨嬰，那感覺實在不好。
抓住了一個機會，錢鎧終於跳槽來到了美國東部，這裡的經濟相對發達，他以為他找到了一個更好的社會環境，會面對更加公平和善意的人們。可是，類似阿里這樣的學生卻給他帶來了新的挑戰。阿里，來自第三世界（索馬利亞）的第一代移民，黑膚色的少數族裔，在這裡有著無限的特權，有事沒事就能以歧視為由給不為他辦事的人找麻煩。相反，這裡的白人學生卻顯得時刻禮貌和和善。鮮明的對比。
當阿里離開辦公室的那一刻，錢鎧意識到他會面臨麻煩，就類似他從他同事那裡聽到過的吧。不過，錢鎧相信自己對學術標準的堅持是正確的，他也相信這裡的管理層不會複製中西部那些人的錯誤做法。
「好吧，該來的總會來，我先吃午飯吧。」
錢鎧一邊安慰著自己，一邊穿上了外套，走了出去，鎖上了辦公室的門。
……
一周后一天的下午，錢鎧坐在辦公室里等待學生答疑。
「凱文，你好！」
一個背著包的漂亮白人女孩走了進來，她叫尼科爾（Nichole）。一頭金色秀髮搭配著她精緻的白皮膚面龐，一個標準的盎格魯撒克遜金髮貴族形象。
「Hi，尼科爾！」
錢鎧禮貌的回復，示意尼科爾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錢鎧對尼科爾很熟悉，他知道尼科爾的學習能力有點差勁，每門課的成績都很頭痛，都是掙扎著過。好在她很勤奮，也經常來錢凱的辦公室答疑，錢凱對尼科爾的印象不錯，禮貌而謙虛，他們答疑之餘偶爾也會在辦公室聊些家常。所以，錢鎧很高興的接待了她。
「我今天能為你做些什麼？」
「嗯……我想知道你願不願意幫我在我的筆記本電腦上裝Netbeans開發工具包，我試了幾次，不知為什麼，總是裝不上。」
「當然，沒問題！」
尼科爾從她的包里抽出來一個Thinkpad筆記本電腦，放到了桌子上。
「密碼是什麼？」錢鎧翻開了筆記本的屏幕。
「哦，nc3021。」
「好的。」錢鎧登入了系統，接著就幫他鼓搗了起來。在他忙活的過程中，兩個人時不時有些零星的對話，都是些例如「天氣如何」和「最近忙什麼了」的家常，亦如以往。
不到十五分鐘后，錢鎧把那個Thinkpad轉了過來，屏幕對著尼科爾。
「裝上了，你應該可以用了，試一下。」
「太好了，謝謝！我試試……嗯，啟動了，好棒，太謝謝了！」
尼科爾看上去挺高興，接著說道。
「你知道嗎，我為此折騰了一個上午，很崩潰。」
「哦，是嗎？那真是不太走運。好在這個問題現在開始不會困擾你了。」
錢凱微笑的接著說。
「你電腦的註冊表非常亂，有的鍵值被佔用了，無法覆蓋，所以裝不上，我幫你修改了，不過，我還是覺得它很亂，也許是因為你裝了太多的程序，看看桌面上滿屏幕的圖標就知道了。我建議你清理一下電腦，你要知道，規整的電腦是一個好程序員的標誌。」
錢凱對著尼科爾微笑，心裡想，「這個女孩兒人倒是不錯，可是如果她想走上編程這個道路，會很辛苦。下個學期免不了她會經常來找我的，我儘力吧。」
「嗯……好的，我盡量注意吧，謝謝你，凱文！對了，你能再幫我一件事嗎？」
「哦，當然。請說！」
「我想給我在華盛頓特區的爸媽寫信說我這學期過的很好，讓他們放心我一個人來這上學。我想，如果我能隨信寄上幾張我和這裡的朋友們的相片，他們看了會很高興的。我這學期經常來你這裡答疑，我覺得我們是朋友了，所以，能不能請你和我合拍一個照片？」
「嗯……」
錢凱想了一下，有種不知名的敏感。「可是，這個天真的女孩能有什麼壞心眼呢？」錢凱這麼想著，覺得自己多慮了。他還是願意幫這個忙。
「沒問題！」
「太好了！」
尼科爾很高興，接著把手伸進了她的包，反覆摸索了一會。
「糟糕，我準是把手機落在宿舍里了。凱文，我能借用你的手機拍合照嗎？稍後你可以email給我。」
「好吧！」
錢凱從桌子上把自己的手機拿起，接著兩個人站起來，走到辦公室門口擺好了姿勢。錢凱拿著自己的手機，對著兩個人。
「準備好，1，2，3，Cheese！」
錢凱按下了屏幕上的按鈕，然後把手機遞給尼科爾。
「這樣可以嗎？我是不是顯得臉有點大，會不會嚇人啊？哈哈！」
錢凱很高興能幫助人，而且學生喜歡他令他心情愉悅。
「我看看，嗯……，完美！這樣就好！太感謝了！」
尼科爾看了一會，顯得很滿意，把手機遞還了錢凱。她看了一下手錶，接著把她的Thinkpad摺疊滑進了書包，向錢凱揮了揮手。
「那我就上課去了，凱文，回頭見！」
「回頭見！」
錢凱一邊說一邊在辦公室門口微笑著沖尼科爾擺手。
……
幾分鐘后，尼科爾面帶微笑的走在JJ教學樓二層的長廊上，旁邊落地窗里照進來的陽光打在她美麗的臉龐上，散發著誘人的青春氣息，她快步走過這段陽光，消失在了盡頭轉角處的陰影里，當陰影投射在她深邃的藍色眼眸上的時候，她臉上純真的笑容瞬間凝固成了一股邪魅而冷酷的被克制住的淺淺猙獰。
……
校園停車場D區，天上下著朦朦的小雨。
尼科爾走向自己的轎車，一輛05年的銀色馬自達6。她一手拿著書包擋著頭上的雨，一手用遙控器打開車鎖，接著，她拉開車門，坐進了駕駛位，關上了門。接著，她從隨身的包里掏出了一部手機，在上面翻看著電話本，然後找到一個號碼，打了過去。電話鈴響了幾聲，然後，一串不太流利的英語從電話的那一邊傳了過來。
「Hi，尼科爾！搞定了？」
「搞定，很順利！那個中國矮胖子傻的很。」
「酷！你太棒了。」
「謝謝！我反正也看他不順眼好久了，我們做了正確的事。」
「當然！」
「你知道，以後我們之間再不能發消息了，凡是能寫出來讓人家看見的，都需要刪掉。我們在手機上的消息都需要清除，你要立刻去做。我已經刪過了。」
「我明白，尼科爾，馬上就刪。」
「好的，不管今後有誰調查今天的事情或者我們之間的關係，你都要堅持說不知道而且你和我不怎麼熟悉，就算我們電話通話過，也只是問關於上課時間和複習資料什麼的小事。」
「我明白，我和你一點都不熟！」
「好的，那我掛電話了。好運！」
「再見，尼科爾！」
「再見，阿里！」
「不，教授，我真的需要一個A，我覺得我真的應該得A。」
一個20歲左右歪帶棒球帽的黑人男孩，用瘦的像麻稈一樣的雙臂在空中比劃著，操著有點蹩腳的英文繼續說著。
「你應該對我好一些，我是第一代移民，我學起這門課來有點困難……」
「阿里，我明白，我非常同情你，我一直在盡最大的努力幫助你，可是，你應該明白，你缺席了很多堂課，而且，作業方面，我也發現了你有很多問題，我也和你說了很多次，那些是需要你自己寫的！隨堂測試和期中考試的時候，我也留意到你一些不尋常的舉動，我都提醒了你，你知道，我一直以來都是在儘力幫助你。」
說這話的是一個坐在辦工桌對面的中年華裔男人，剛滿36歲，雖然身材微胖，但是強壯的身形卻時刻散發著一種由內而外的力量，他略微稀疏的部分發白的頭髮和較高的髮髻似乎在訴說著他過去十年來在美國學和工作的辛苦，宛如一座銘記他在異國他鄉為生活而拼搏的紀念碑。
「這個學期，我和你談過不下三次了，我希望你能在我的答疑時間來找我，我幫你補習，你幾乎一次都沒有來過，而且，你的成績不是很好，也許我應該說很糟糕，我也為此反覆的提醒你，甚至預警你，但是這些都沒有作用，現在看來你這門課的最終成績幾乎肯定是不及格的，我最多能從F給你調成D，讓你通過這門課，我沒法做的更多，我也得確保對班上的其它同學公平，不是嗎？我很抱歉！請原諒我說的這些話，如果它們冒犯到了你。」
「凱文，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嚴格，別的老師會給我通融的。」
阿里開始變得不耐煩起來，也許正是因為凱文的話刺痛了他的虛榮心。阿里是系裡老師們公認的問題學生之一，除了凱文提到的關於阿里的這些關於他課程表現的不可否認的事實，甚至有阿里的同學也反應過在實驗室自習的時候，阿里會搶他們的作業抄。有的老師會對阿里這樣的學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做個人情算了，畢竟他們不想得罪任何一個學生，避免期末的時候會有學生給他們的課程評價打低分，畢竟，學生的評價是這個地方性的小規模的公立大學決定一個老師的持續性雇傭的最重要條件。但是，凱文，作為一個在嚴謹的教育制度熏陶下長大的人來說，對公平和職業操守有著很深的執念，他還希望保守一定的底線，雖然，他知道，這麼做對自己的好處並不多。
「我在你的答疑時間沒找你是因為我有很多事，忙不過來，而且，我也希望我學習的好，可是真的，我被很多事耽誤了。你得相信我！」
阿里繼續說道，身子一扭一扭的，很激動，這時候他已經有點坐不住了。
「OK，OK，阿里，冷靜一下。」
凱文站起身來，走到了飲水機旁邊。（是的，他的辦公室有飲水機，是他要求系裡給他裝的，實際上，在這個接近6平米的空間中，還有一副書架，一個衣架，一塊白板，一個簡單的抽屜文件櫃，一個辦公桌和三把椅子。這是一個美國大學老師的個人辦公室標配，似乎在標誌性的體現著這個國家對於老師這個職業的尊重和敬意，但是，諷刺的是，在這個時代，在這種類型的大學里，在這樣的辦公室里，老師面對最多的就是刁難。）凱文倒了兩紙杯水，回過身來遞過一杯給阿里，阿里沒有接，凱文把兩杯水放在了桌子上，站在那裡，平靜而充滿關心的繼續說道。
「阿里，我相信你，我非常地同情你的處境，讓我想想怎麼幫你，嗯……，現在期末考試已經過了，這個學期恐怕不行了，不過下個學期，如果你還選這門課，我願意每周單獨給你輔導兩個課時，也就是52乘以2分鐘，大概一個半小時多一點，專為你輔導的，到我的辦公室來，我會盡我的全力讓你學的很好。如果你讓我幫助你，那麼下個學期你的這門課成績肯定會更好，那麼到時候你就可以用更好的那個成績去代替你這個學期的D，以此作為你正式成績單上這門課的成績，你看可以嗎？」
「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下個學期重選這門課了，如果你覺得A不行，就給我個B。」
「阿里，你知道，我能給你D已經很好了，你這學期還可以過這門課，這也不會耽誤你畢業的，B是不可能的。」
「我還有其他的課，成績很低，我必須要這門課成績高一點平衡一下學分積，給我B。」
「對不起，阿里，請你明白，我在這裡沒有針對任何人，只是我沒有辦法在規則之外行事，請你理解我。」
「教授，我還是覺得你至少應該給我B，這不公平！」
阿里「騰」的站起來，怒氣從他的兩個大黑眼珠子迸發出來，射在凱文的臉上，同時，凱文5英尺5英寸1米65的身高在5英尺11英寸1米81的阿裡面前顯得有些弱勢。
凱文側過身去，避開了阿里的眼神，他想儘力控制住局面。
「阿里，我桌子上有一些糖果，是我前天在沃爾瑪買的，很好吃，拿幾個嘗嘗吧，我保證你不會後悔的。希望這能讓你的心情好一些。」
凱文用手指著桌子上一個盛滿巧克力糖的玻璃盤子。
「你會為此付出代價的！」阿里「彭」的一聲掄起書包在身上，書包帶幾乎打到了凱文的下巴，頭也不會的走了出去。
凱文對著阿里的背影，矗立了幾秒鐘，然後坐了下來，眉頭緊鎖，他似乎在琢磨著什麼……
凱文的真正名字叫錢鎧，凱文是他給自己起的一個英文名，自從他2006年來到美國，他周圍的人就一直以凱文來稱呼他，他也習慣了，有的時候他也確實感到用這個名字交流，他也更容易被接受。
錢鎧回想起來他在美國這十年的時光。自從2011年博士畢業以來，他就一直在教書類型的學校（teaching school）工作。他不喜歡IT公司的嚴苛工作氛圍，他喜歡自由的生活，做一個教授一直以來就是他的願景。可是錢鎧對研究的興趣不如教書，因為他發現研究型大學（research school）的工作環境和發表高級期刊文章的過程一樣，充滿了過度競爭和互相碾壓，高度的緊張和數不勝數的追名逐利者的醜惡嘴臉如影隨形，這種氛圍使得天枰座的他很不舒服。他更喜歡平和的生活。
這五年來從講師做到如今助理教授的職業生涯，讓錢鎧又有了新的疑惑，他甚至有時會懷疑自己的工作。他在威斯康星州的學校工作過，在他在那裡工作的時候，他也拜訪過其它的美國中西部學校，他漸漸的發現，這些地方的居民（主要是白人），因為美國這幾十年的去工業化而失業或者被迫接受更低的薪水，與祖輩相比生活質量大大降低，普遍的對社會抱有愈發強的怨恨，這也影響到了他們在這些學校裡面的孩子們，後者總是被這樣那樣的問題所困擾。（稍微有些優秀的家境優渥的孩子們肯定會去更好的研究型的大學追求更好的工作前景和生活，留下來的幾乎都是沒有出路的）這些孩子給他的教書工作造成了極大的衝擊。他總是不得不妥協，讓課程變得更容易，還要應付這些白人學生與日俱增的排外傾向，不只是他，各種膚色的外國學生也經常會無緣無故的被惡毒的言語從背後攻擊。雖然這些白人學生表面上讓你感覺不到他們在排斥你，可是背地裡他們卻毫不留情的表現對外來移民「佔領家園和工作」的厭惡，這幾乎就是那個地方白人學生們的標準做法。這些年，為了生活，錢鎧都忍了。他甚至不得不經常保姆（babysit）這些占學校學生大多數的白人巨嬰。他認為這些人畢業以後都會成為美國人口中的「白色垃圾(white trash)「。他厭惡給白色垃圾做保姆的感覺，他甚至有時候覺得外來移民能來這地方做老師就是因為白人不願意做這工作，因為這些巨嬰要求太多而表現太差，而美國中西部標準的相對低薪的老師們也經常為了確保學校能擴大生源而生存下來被校行政部門逼著去哄這些巨嬰，那感覺實在不好。
抓住了一個機會，錢鎧終於跳槽來到了美國東部，這裡的經濟相對發達，他以為他找到了一個更好的社會環境，會面對更加公平和善意的人們。可是，類似阿里這樣的學生卻給他帶來了新的挑戰。阿里，來自第三世界（索馬利亞）的第一代移民，黑膚色的少數族裔，在這裡有著無限的特權，有事沒事就能以歧視為由給不為他辦事的人找麻煩。相反，這裡的白人學生卻顯得時刻禮貌和和善。鮮明的對比。
當阿里離開辦公室的那一刻，錢鎧意識到他會面臨麻煩，就類似他從他同事那裡聽到過的吧。不過，錢鎧相信自己對學術標準的堅持是正確的，他也相信這裡的管理層不會複製中西部那些人的錯誤做法。
「好吧，該來的總會來，我先吃午飯吧。」
錢鎧一邊安慰著自己，一邊穿上了外套，走了出去，鎖上了辦公室的門。
……
一周后一天的下午，錢鎧坐在辦公室里等待學生答疑。
「凱文，你好！」
一個背著包的漂亮白人女孩走了進來，她叫尼科爾（Nichole）。一頭金色秀髮搭配著她精緻的白皮膚面龐，一個標準的盎格魯撒克遜金髮貴族形象。
「Hi，尼科爾！」
錢鎧禮貌的回復，示意尼科爾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錢鎧對尼科爾很熟悉，他知道尼科爾的學習能力有點差勁，每門課的成績都很頭痛，都是掙扎著過。好在她很勤奮，也經常來錢凱的辦公室答疑，錢凱對尼科爾的印象不錯，禮貌而謙虛，他們答疑之餘偶爾也會在辦公室聊些家常。所以，錢鎧很高興的接待了她。
「我今天能為你做些什麼？」
「嗯……我想知道你願不願意幫我在我的筆記本電腦上裝Netbeans開發工具包，我試了幾次，不知為什麼，總是裝不上。」
「當然，沒問題！」
尼科爾從她的包里抽出來一個Thinkpad筆記本電腦，放到了桌子上。
「密碼是什麼？」錢鎧翻開了筆記本的屏幕。
「哦，nc3021。」
「好的。」錢鎧登入了系統，接著就幫他鼓搗了起來。在他忙活的過程中，兩個人時不時有些零星的對話，都是些例如「天氣如何」和「最近忙什麼了」的家常，亦如以往。
不到十五分鐘后，錢鎧把那個Thinkpad轉了過來，屏幕對著尼科爾。
「裝上了，你應該可以用了，試一下。」
「太好了，謝謝！我試試……嗯，啟動了，好棒，太謝謝了！」
尼科爾看上去挺高興，接著說道。
「你知道嗎，我為此折騰了一個上午，很崩潰。」
「哦，是嗎？那真是不太走運。好在這個問題現在開始不會困擾你了。」
錢凱微笑的接著說。
「你電腦的註冊表非常亂，有的鍵值被佔用了，無法覆蓋，所以裝不上，我幫你修改了，不過，我還是覺得它很亂，也許是因為你裝了太多的程序，看看桌面上滿屏幕的圖標就知道了。我建議你清理一下電腦，你要知道，規整的電腦是一個好程序員的標誌。」
錢凱對著尼科爾微笑，心裡想，「這個女孩兒人倒是不錯，可是如果她想走上編程這個道路，會很辛苦。下個學期免不了她會經常來找我的，我儘力吧。」
「嗯……好的，我盡量注意吧，謝謝你，凱文！對了，你能再幫我一件事嗎？」
「哦，當然。請說！」
「我想給我在華盛頓特區的爸媽寫信說我這學期過的很好，讓他們放心我一個人來這上學。我想，如果我能隨信寄上幾張我和這裡的朋友們的相片，他們看了會很高興的。我這學期經常來你這裡答疑，我覺得我們是朋友了，所以，能不能請你和我合拍一個照片？」
「嗯……」
錢凱想了一下，有種不知名的敏感。「可是，這個天真的女孩能有什麼壞心眼呢？」錢凱這麼想著，覺得自己多慮了。他還是願意幫這個忙。
「沒問題！」
「太好了！」
尼科爾很高興，接著把手伸進了她的包，反覆摸索了一會。
「糟糕，我準是把手機落在宿舍里了。凱文，我能借用你的手機拍合照嗎？稍後你可以email給我。」
「好吧！」
錢凱從桌子上把自己的手機拿起，接著兩個人站起來，走到辦公室門口擺好了姿勢。錢凱拿著自己的手機，對著兩個人。
「準備好，1，2，3，Cheese！」
錢凱按下了屏幕上的按鈕，然後把手機遞給尼科爾。
「這樣可以嗎？我是不是顯得臉有點大，會不會嚇人啊？哈哈！」
錢凱很高興能幫助人，而且學生喜歡他令他心情愉悅。
「我看看，嗯……，完美！這樣就好！太感謝了！」
尼科爾看了一會，顯得很滿意，把手機遞還了錢凱。她看了一下手錶，接著把她的Thinkpad摺疊滑進了書包，向錢凱揮了揮手。
「那我就上課去了，凱文，回頭見！」
「回頭見！」
錢凱一邊說一邊在辦公室門口微笑著沖尼科爾擺手。
……
幾分鐘后，尼科爾面帶微笑的走在JJ教學樓二層的長廊上，旁邊落地窗里照進來的陽光打在她美麗的臉龐上，散發著誘人的青春氣息，她快步走過這段陽光，消失在了盡頭轉角處的陰影里，當陰影投射在她深邃的藍色眼眸上的時候，她臉上純真的笑容瞬間凝固成了一股邪魅而冷酷的被克制住的淺淺猙獰。
……
校園停車場D區，天上下著朦朦的小雨。
尼科爾走向自己的轎車，一輛05年的銀色馬自達6。她一手拿著書包擋著頭上的雨，一手用遙控器打開車鎖，接著，她拉開車門，坐進了駕駛位，關上了門。接著，她從隨身的包里掏出了一部手機，在上面翻看著電話本，然後找到一個號碼，打了過去。電話鈴響了幾聲，然後，一串不太流利的英語從電話的那一邊傳了過來。
「Hi，尼科爾！搞定了？」
「搞定，很順利！那個中國矮胖子傻的很。」
「酷！你太棒了。」
「謝謝！我反正也看他不順眼好久了，我們做了正確的事。」
「當然！」
「你知道，以後我們之間再不能發消息了，凡是能寫出來讓人家看見的，都需要刪掉。我們在手機上的消息都需要清除，你要立刻去做。我已經刪過了。」
「我明白，尼科爾，馬上就刪。」
「好的，不管今後有誰調查今天的事情或者我們之間的關係，你都要堅持說不知道而且你和我不怎麼熟悉，就算我們電話通話過，也只是問關於上課時間和複習資料什麼的小事。」
「我明白，我和你一點都不熟！」
「好的，那我掛電話了。好運！」
「再見，尼科爾！」
「再見，阿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