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夏

本章節 5830 字
更新於: 2021-09-03
  週日晚上。台南的某家7-11。

  「先生有掃碼實名制了嗎?」店員在櫃檯喊著。「我用簽名的」春達有氣無力地回答,也不知是店員把實名制當口號喊著,還是春達在敷衍了事,雙方就這樣各忙各的。

  「幹你老師!這婆娘倒是挺會挑時候,剛拿一萬五給她不久,就搞這齣,操!」看著皮包只剩這三天工作賺的四千多現金,春達不由得一籌莫展起來。

  春達在啤酒區冰箱前嘀咕許久後,打開冰箱拿了兩罐啤酒。

  「砰——!」由於冰箱門全開放手後自然的關門聲。

  「喜勒衝三小......」店員於櫃檯嘀咕著。

  「兩包金峰。」春達緩緩走向櫃台。

  「一共是四百三十六元,有會員嗎?」「沒有,謝謝。」結完帳春達走出去到機車旁,將機車立中柱後,把一瓶啤酒插在置物洞裡。

  「唰——!嘶——!」點菸聲。

  「喀——!嘶——!啵啵啵——」開啤酒聲。

  「阿靠杯!忘記影印離婚證書了,唉!算了,反正等等還會再買啤酒來喝,待會再印。」。

  「嘶——呼——咕嚕咕嚕——哈——!」春達一口菸一口啤酒。不到一分鐘就把一瓶啤酒灌完,右手握緊空酒罐後,將酒罐放在大腿上用手往下壓扁。「喀喀喀——」。

  春達前兩天皆於下班後去賓館休息三個小時,洗澡小睡,看個新聞。這幾天下來都睡在小七裡面,身邊好友的手機都打了個遍,不乏幾位酒肉朋友。

  「喂?」「圳哥阿!方便講幾句話嗎?」「我聽說了,你離婚了是吧?唉,男人沒離個一兩次婚,叫男人嗎?你有才能,長相也還行,再找一個唄,先這樣。」這也不知是春達幾次還沒開口就被對方敷衍了事。

  「傳的可真快,看來已經成為笑話囉。」春達打開第二罐啤酒喝了起來,心中不斷再思索還有誰能幫助現在的自己,至少得先有個地方住個幾天。

  「只剩這三個人了,本以為不用聯絡他們,也不知他們的反應如何...」手機螢幕畫面中有三個人名,賈天賜、樂醉山、夏海彤。

  「喂?醉山?你下班了嗎?」「剛下班正準備回去,怎了?」。

  「也沒什麼事啦,單純想找人聊聊......」「我先回家,整理好再打給你如何?」。

  「你女友在你家是吧?那你先回去唄。」春達話說完就掛了電話,另一頭的醉山心裡隱隱擔憂些什麼,但還是行色匆匆的回家。

  春達拿著空酒罐走進7-11回收,隨後走到影印機前喊著:「兄弟,開影印機,我要IBON列印。」。

  「開了,你會操作吧?」「應該會。」隨後春達將三份離婚協議書,空白背面朝上放在櫃檯,走去冰箱拿了瓶寶礦力。

  春達於十點半左右到妙冬家,客廳中有熟悉的孩童嬉鬧聲,在外的春達漸漸地回憶起過去的種種。

  曾經和諧的一家仨口,產房的畫面,第一次抱義安的畫面,義安像噴泉般的吐奶畫面,餐廳中午休息包著壽司烏龍麵回家給妙冬的畫面。春達還是捨不得妻兒,然那些重話出口後,絕沒有反悔的餘地。就算有,春達也沒法在一時將所有事情有個結束,還有兩年的刑期等待著春達。

  「鏘鏘鏘——」在車庫裡的老狗似乎感受到門外有人而躁動。

  「我在門外。」春達用LINE傳著語音訊息給妙冬請她開門。

  「喀——!」妙冬從客廳按按鈕將鐵門打開。

  春達將車廂內的三分離婚協議書拿著走進屋內。

  「唧唧——」春達摸了下老狗後拉開紗窗門,圍欄裡的義安看見熟悉的父親,高興地尖叫著。「啊——啊——!」。

  「安仔你有沒有乖啊?」春達無視右側坐著的妙冬,按耐不住思念的走向義安將他抱起。「有沒有讓媽媽跟阿嬤生氣呀?」。

  「哪裡乖了?越來越皮了!」春達的岳母雙手拿著菜緩緩的廚房走出來。

  「你先進圍欄。」春達緩緩將義安放回圍欄裡,義安則開始無理取鬧起來,敲打著圍欄。

  「喏,妳夢寐以求的東西我帶來了,簽一簽吧。」春達將三分離婚協議書攤開放在客廳的玻璃桌上,隨後走去房間內拿一些東西。

  「安欸!要吃飯了,穿圍兜兜!」春達岳母站在圍欄外叫義安過來準備吃飯。

  「啊——爸——!」「爸爸去房間拿東西,等等就出來吃飯了,你先穿好兜兜!」義安在圍欄裡扶著圍欄繞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肯讓阿嬤將圍兜套在身上。妙冬則在一旁的沙發上抱著抱枕低頭一言不發。

  「妳不是決定好了嗎?媽媽也支持著妳,決定好就簽了明天去辦一辦。」在圍欄外跟著義安轉圈的阿嬤邊追邊說著。

  「妳還猶豫什麼?妳不是受夠這一切了嗎?妳們蘇家不是拍胸口說有能力養義安?那還猶豫什麼?簽了吧!」春達心裡認為妙冬這次可能還是像往常一般鬧脾氣。

  「這才是你想要的結果吧?魏春達!離婚之後瀟灑一個人的是你!」妙冬歇斯底里的流著眼淚。

  「又是我要的結果了?就算離婚是我提出的,決定者是妳不是我。妳不離婚我也沒辦法。那天晚上是妳們母女倆說能把義安照顧的比我更好。結果現在妳要簽不簽的到底想幹嘛?」。

  「別吵了!先吃飯,妳用一頓飯的時間思考決定吧。春達,先吃飯吧。在怎麼樣明早前你們還是夫妻,你還是我女婿。」岳母總算把圍兜套在義安身上,將義安抱出固定在兒童餐桌。

  「岳母阿,既使你認我這女婿,我認她這位妻子,她認嗎?說句難聽的,在這客廳裡只有義安承認我身分而已。這頓飯你們蘇家慢慢吃吧,妙冬的姐姐也快回來了,我就不打擾了。」義安彷彿意識到春達打算要走,伸著右手掌心朝上反覆握拳似的招呼春達過來吃飯。「來~來~來~」。

  「安仔你乖乖吃飯,爸爸有空就會來看你。明天九點戶政見,如果九點半沒看到妳再說吧。」春達摸了摸義安的頭,在額頭吻了下後就推開紗窗門離開。

  「嗚嗯......」義安妥協後用著左手抓著塑膠盤裡的東西吃了起來。

  「說過不能用左手!用右手!阿嬤怎麼教你的!」坐在旁的阿嬤用手拍打著義安左手斥責。

  「聽阿嬤的話!」妙冬沉默許久後的第一句話。

  在車庫的春達聽著義安微微的啜泣聲,愛子心切的他,此時卻緩緩地走出車庫騎著車離開。隱隱約約地聽到熟悉的呼叫聲,既使出了巷口還聽得見愛子的聲音。春達騎到和緯路及文賢路的交叉路口停著紅燈,想者要左轉往市區騎,還是右轉騎去漁光島看看海吹吹海風。

  「嗶嗶嗶——!」後方的機車看著春達綠燈了還不騎走,氣的按著喇叭從春達側邊呼嘯而過。回過神來的春達看著對向的轎車左轉,春達也跟著右轉朝著安平前進。

  此刻的春達像是個被主人拋棄的流浪狗般,狗群往哪走他就默默地跟在後面,春達則是一路跟著轎車,轎車停春達也停,轎車停在7-11買了啤酒,春達也買了啤酒,最後轎車開上漁光橋進漁光島,春達心想:「應該是釣客吧,我也好一陣子沒釣魚了。」。

  春達沒跟上轎車,則是在億載金城旁繞了一圈,最終停在德陽艦旁的機車停車格內。左側有人在釣著魚,億載金城外圍有人在跑步,也有些穿著學校制服的年輕人騎著機車,後座坐著女學生。春達喝著啤酒,那兩對學生情侶就這樣騎過,既使這樣騎過十幾秒了,兩台改過管機車吵雜的聲音還是激起春達內心的混亂。

  「真他媽吵。」春達抽著菸喝著酒徐徐朝著林默娘公園走去,時不時地看著手機是否有訊息,走到公園的春達抬頭看著林默娘的雕像許久。

  「一失足成千古恨阿......身敗名裂......還是說這一切......都是我個人的原因導致......」春達在雕像面前自怨自艾,隨後走向安平港灣內,靜靜地看著對面魚市場旁停泊在海面上下搖擺的船隻。

  「汪!」「跑慢點別這麼著急!」春達回首找尋聲音來源,晚上十一點左右。春達的右前方約二十公尺處,一女子正溜著狗跑步。目測女子身高約一百七左右,在路燈的照映下女子背後馬尾的茶棕色髮,既使夜晚昏暗也襯托出女子白皙的臉部皮膚,亭亭玉立的身姿。
  
  春達望著女子慢跑,女子折返時與春達對了一次眼,女子從春達身前跑過時又對了一次眼,春達看著女子玉肌花貌的外貌久久不能自已。自從結婚有義安後,春達從沒正眼看過任何女人,只因從小到大看著父親在外拈花惹草,春達對於婚後的行為有著很好的自律及原則。然今晚過後春達將重回單身的身分,他也不再顧慮人夫的身分。

  「有在運動的女人,體態跟一般女人真的是天壤之別阿......」春達看著女子的身影漸漸遠去。

  「跟妙冬那種爬個樓梯都能喘的女人不同,雖然身材也算是骨感,但沒運動的身材就是有點鬆垮。」此刻春達心中回憶起與妙冬的每個交歡的夜晚。

  自兩人交往第一次有了體驗,之後的每次都沒做安全措施,妙冬也願意吃避孕藥。直到兩年前的一晚,兩人歡愉後皆進入夢鄉,隔天妙冬上班來不及,就沒去藥局買事後避孕藥,直到晚上下班回春達租屋處才買來吃。

  然而事情並不是妙冬想得如此簡單,隨後一個多月妙冬的月事一直沒來,在某個夜晚試著用驗孕棒驗孕後,妙冬哭了,而春達樂觀地對妙冬說:「恭喜我們當爸爸媽媽了!」。

  那時的妙冬不知所措,甚至不知該如何像自己的母親交代這個事,她不想接受這個狀況,開始敲打自己的肚子。春達阻止了她,並承諾會去跟妙冬母親談。妙冬母親知道有孩子的那幾天,堅持要妙冬把孩子拿掉,長輩有長輩堅持的理由,沒錯,那時的春達根本沒那個能力。但結果是春達跪在妙冬母親面前,承諾會照顧母子倆,才將孩子留下。

  「也許當初她們蘇家是對的,我根本沒能力。就算後面的這個爛事還是發生了,頂多就分手而已,我現在也不用糾結這麼多了,是吧。」春達轉頭看著倒映月光微波粼粼的安平港海面喃喃自語。

  「唉,至少我這輩子也算做過一件對的事吧,這樣就夠了......」春達看了附近沒人後跨過圍在岸邊的鐵鍊,一籌莫展的站在岸邊,卻遲遲不邁出那一步,心中的掛念始終放不下,依舊放不下自己的兒子義安,但也不知該怎麼面對明天,甚至是之後的刑期,愛恨情仇間百感交集。

  「欸!小心!」「汪!」春達往左轉頭,映入眼簾的是一條狗朝著他飛奔而來。

  「唉!」隨後那條狗撲向春達咬著他的衣角後往回拖,像是知道春達要做些什麼事般,奮力的阻止。

  「你沒事吧!?」方才那位慢跑女子上前問候。

  「痾,沒事,嚇了一跳而已。」春達靦腆的抬頭看著女子,女子慢跑後香肌玉體更加迷人動人,春達一時愣住。

  「哈——哈——」女子的狗在一旁喘著粗氣。

  「班傑明!你在幹嘛拉!怎麼亂咬人!」女子一邊攙扶春達一邊斥責那條狗。

  「嗚嗯——!」狗兒用著無辜的高音述說著自己的委屈。

  「你!唉!不好意思喔,繩子滑掉他就衝向你了,牠有咬你嗎?」女子瞪了一眼狗兒後,緊跟著詢問春達的狀況。

  「沒事,牠沒咬我。」「奇怪,班傑明很常咬人,但都是鬧著玩的,這次居然沒咬你?」女子好奇地看著一旁的狗兒。

  「牠好像是咬我的衣角,妳還在運動嗎?不打擾妳運動了,我沒關係的。」春達拍了拍身上的灰。

  「我是運動完在緩和,不然我們找地方坐著聊一下?」女子不放心地問著。

  「痾,妳不介意的話。」春達的內心澎湃,已經忘記一分鐘前的他還想跳海自殺。

  「我家班傑明對你無禮了,我不好意思都來不及了,我還介意什麼!」「道路旁好像有石凳,我們去那邊聊吧?」女子的熱情讓春達暖了心頭,兩人往道路旁走著看到石凳後坐下聊著天。

  「你叫班傑明阿?謝謝。」「汪!」春達伸手想摸狗兒的頭,但又怕被咬,猶豫不決時,班傑明自主地將頭靠在春達的掌心,讓春達撫摸著。

  「欸!?奇怪了!班傑明沒讓陌生人摸過欸!你是第一個!」「真的嗎!?」女子對眼前的情況深感意外。

  「我從小到大遇到貓狗都基本上是這樣,頂多只是會警告我不讓我摸而已,大部分都對我很友善。」春達驕傲的說著。

  「可能牠們都覺得你沒有惡意吧?班傑明這樣我是第一次看到,居然還會主動靠上給你摸。」女子拿著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好香!)女子散發出的髮香體香皆讓春達著迷。

  「話說你為啥跟班傑明說謝謝呢?」女子想起剛剛春達的舉動確實有點詭異。

  「這個嗎,我這一年來發生太多事情,所以想一了百了......原本看了沒人,跨鐵鍊出去後,想了一些事,就站在那了。隨後班傑明就咬著我的衣角把我拖回來了。」春達言語間的無奈,使得女子接著詢問。

  「發生了什麼事嗎?如果你不想說沒關係,但說出來會好些的,我有時間!」女子將身子靠近,炯炯有神的雙眼看著左側的春達。

  「好吧,我叫魏春達。」「我是夏念芳,他是班傑明,蘇格蘭牧羊犬。」「汪!」

  「簡略的說,我跟前妻是四年前認識,一年半前結婚有小孩,一年前被好友騙,搞的離婚,兒子也帶不走。」春達沒細說事情的全部。

  「春達,你不信任我嗎?」「怎麼說?」念芳似乎對於春達的述說不滿。

  「我已經跟你說,我有時間聽你說了,全都講出來吧,我可不想明天被警察找去做筆錄。」念芳雙手交叉抱胸表達不滿。

  「那念芳妳信任我嗎?」春達小心翼翼地說著,深怕說錯話念芳就轉頭離開。

  「喜歡小動物的人都不是壞人,何況班傑明對你沒防備,我當然相信你!你不好好說出來,等等我離開了,你真的跳海自殺,明天警察就找我麻煩了!」念芳堅定的回答春達。
 
  「我跟前妻在一起四年多,一年半前奉子成婚,她媽本想讓我們拿掉,但這孩子我想留住還有個原因。話說你不介意我抽菸吧?」春達拿起菸盒打開拿出一根菸叼在嘴上。

  「這你得問牠。」念芳將頭往右歪右手伸著右下,斜眼看著腳邊的班傑明。

  「嗚嚕嚕嚕——!」班傑明齜牙咧嘴的瞪著春達。

  「了解,我繼續說。」春達緩緩地將菸插回菸盒中。

  「在知道有寶寶的前陣子,我跟前妻在南門路樹林街的十字路口買飲料,救了一隻被機車輾到的小公貓,當時我把機車停在路邊去把牠抱起來牠還咬我一口,我就這樣讓牠咬著,騎去動物醫院。我找找照片......」春達從口袋拿出手機,念芳到背景螢幕有個小孩在人手在抱著的照片。

  「看來那是你兒子對吧?」念芳好奇的問著。「是的。」

  「喏,就是牠,當初牠肚子被輾到,右腿也被輾斷了,最後肝腎機能都沒好轉,獸醫建議安樂死。」春達將手機遞給念芳。「看起來好小喔,流浪貓嗎?」

  「是阿,流浪貓。安樂死之前我對牠說,我盡力了,對不起......有緣你在來當我們的孩子吧,至少你最後的貓生,有我們陪在你身邊。你往左滑,倒數第三張有牠流淚的照片,最後兩張是安樂死之後的照片。」春達傷感的說著。

  「好可憐喔......這麼小就......」「是阿......」兩人靠在一起看著照片婉惜。

  「那牠跟你兒子有什麼特別的關係嗎?」念芳轉回到春達兒子的話題。

  「照片上牠右腿有包紮對吧?」「嗯,有包紮。」春達指著照片。

  「那我在讓你看我兒子的右腿,我找找。」春達打開有著「寶貝兒子」名稱的相簿,往下滑到最底,是義安在婦產科出生時拍的照片。

  「你看我兒子右腿外側,是不是有胎記。」春達將照片放大後,遞給念芳。

  「真的欸!太巧了吧!」念芳驚訝地叫著。

  「是阿,他出生那晚,我也挺驚訝的。所以我一直覺得是那隻小貓的轉世。」春達欣慰的看著念芳手上的手機照片。

  「你很愛你兒子對吧?所以剛剛才遲遲不跳下去。」「當然愛阿,吵著離婚那晚,也只剩他對我喊著爸爸,承認我的身分。我的岳母、前妻都喊著我的名字。」春達意味深長站起身來,走到一旁抽菸。

  「我能隨便看照片嗎?」念芳坐在石凳上尊重地對春達發問。

  「可以。」。

  念芳退出相簿,打開全部相片的選項,慢慢看著春達手機裡的所有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