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結束的,只是痛苦而已…

本章節 4516 字
更新於: 2021-09-01
  中秋剛過沒幾天,距離我的異常感應也已經差不多兩個多月了,我的生活也沒發生什麼太大變化,直到這天…

  我像往常一樣的起床…上班…
  這天,好像什麼都一樣…又不一樣了…

  十點左右吧,在外場顧點的我,正在跟小慈閒聊時接到了我爸打來的電話;電話的那頭只有急促簡短的幾句話
  「阿捷(我表弟)自殺,人沒了,我現在正要過去,妳那邊看有沒有認識的葬儀社聯絡一下跟我們會合。"

  我的大腦似乎瞬間當機了,我以為我聽錯了,還重新確認了一次…但電話那頭只有一模一樣的回覆,一秒後我的大腦重啟,只應了句"知道了"就掛掉電話…

  掛上電話後的我,除了錯愕之外,沒有太多的情緒,一向理智至上的我直接就開始找葬儀社,然後通知在我店裡擔任美甲師的妹妹,我簡單說了表弟自殺人沒了,今天小孩只讀半天,要她先回家等小孩放學,家裡一個大人都沒有不行,電話那頭的她和我一樣,先是錯愕,然後應了聲好,就先下班回家等小孩了,而我也開始詢問周邊的同事有沒有認識的葬儀社。

  剛好小慈還留有當初幫她老公處理身後事的葬儀社的電話,就把葬儀社的電話給我,聯絡好以後,我就先離開趕往現場…

  離開時,每個人都在跟我說別著急,小心點…
但其實我真的不急,當下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生離死別看得多了,還是我真的太過理智了…我只想到先把該做的事情處理完…

  沒有難過、悲痛、甚至可以說沒有任何情緒…又或著說,是不知道該有什麼情緒吧…

  到了現場,看著熟悉的環境,小時候的我們經常在這附近的公園玩,媽祖廟就在不遠處,我們玩累了就會在這休息的涼亭旁停了輛藍色轎車,那輛車我再熟悉不過了,我表弟開著它都不曉得載我們出遊過幾次了!


  但此刻卻有刑警駐守,也拉起了黃色的封鎖線,而我爸就站在一旁等著,我直接就朝他走過去,我們都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悲傷,我爸也只是眼眶微紅,也不知道是剛下大夜的他累了,還是因為表弟難過了…我陪他站在一旁,看著山下港口的風景,聽著我爸跟我簡單的敘述事發經過…

  如果不是此刻說的是我表弟如何自殺的經過,也沒有身後的封鎖線,那麼應該會是個看風景的好地方吧!我爸說衪在車裡燒碳了,不曉得過了幾天…屍水都流出車外了…路過的民眾看見報警,消防破窗後才發現衪死在裡面…我爸說,衪人都腫了…根本認不出來是衪…

  我聽完了這一切,望著那個老是被我嘲笑的車牌,表弟人還在車裡等著葬儀社的人來把衪移出來…車窗貼著隔熱紙,看不清車內的情況,還記得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車牌時我就說,「選什麼6622啊!也不換一下,你以為倒過來就不會被我笑是二二六六了嗎?」我只花了一秒鐘就放棄了去看衪最後一眼的念頭…

是的,我害怕…不怕現在的衪有多難看,而是我怕在我看了之後,會記不起衪以前好看的樣子,怕看了以後我再也忘不掉那個面目全非的衪…

我自私的只想記得衪在我記憶裡的樣子,我想衪是不會怪我不看衪的對吧…

  我不停的打量起這個小時候我們常來玩的地方,這裡離外婆家不遠,走路不過也就五分鐘吧,雖然是媽祖廟旁的小涼亭,但這區基本已經沒住什麼人了,也不是什麼景點,平時來這的人並不多,也難怪這麼久才被人發現吧…

  接著我妹夫也到了,最先收到消息的人是我媽,而那時我媽也怕自己太慌事情處理不好,我爸又還沒下班,是我妹夫第一時間陪著我媽到現場的,因為外婆一直在鬧要看錶弟,我媽怕她承受不了,不讓她看,就先陪她回家了,而我妹夫則是在我爸到了之後就先去警局幫我媽做筆錄了…

  中秋才剛過不久,根據警方推測衪的死亡時間可能就在中秋那幾天,畢竟天熱又在車裡,很難準確判斷。
  我忍不住想問衪,為什麼不來找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傻?做了這樣的決定祢真的快樂了嗎?但這一切…我是得不到答案了…

  葬儀社的人很快就到了,簡單的說明了現況,他們立刻就先去看大體的狀況,接著就說需要等團隊來處理,因為衪的大體已經開始腐敗,若直接搬會皮肉分離的很嚴重,聽到這的我,認真有些鼻酸…

  一個好好的人,為什麼會選擇這樣的死法呢?在等葬儀社的人來處理的過程中,我回了一趟外婆家。
  遠遠的我就看見外婆罵罵咧咧的邊哭邊數落著表弟的不是,而我媽跟表弟的乾媽正在安慰著她…

  看著這熟悉的一幕真的讓我很心寒…是的,在我二舅(表弟的爸爸)、三舅離世時,她也是這樣的,不停的哭鬧,說著衪們對她有多不好…

  呵…我忍不住恥笑
回想起表弟的一生…還需要人抱的娃,就沒了媽…國二爸爸就車禍離世,從收到消息的那刻起,衪就再也沒睡過好覺…只因為那天夜裡,我外婆叫醒衪的方式是一巴掌打下去,喝斥衪 「 你爸都死了你還睡得著!? 」我就問,大半夜的誰不是躺在床上熟睡?誰會知道半夜就出了事?!而表弟之後也因為同性的問題,衪沒少受我外婆的辱罵…衪最後只能將這偽裝起來。

  這不是衪第一次自殺了,其實我知道衪是生病了,但還是忍不住想罵衪為什麼這麼蠢?為什麼不能想想我們這些在乎衪的人?

  看著眼前這個哭鬧的老婦人…我實在是不想再待下去,正巧警察要我們去衪家看看有沒有遺書跟就醫記錄,而我妹正好也幫我媽帶了證件出來,她說奶爸也下班了,小孩由他顧著,我就載著她一起去表弟家找遺書了。

  一路上妹妹已經哭過很多次了…表弟向來跟她是比較親的。

  一進到衪家,我的眼淚忍不住掉下來…
拉上的窗簾、緊閉的門窗、滿地的垃圾、煙蒂堆成的小山…原本溫馨的小三房在此刻我只感受到無助、絕望…毫無生息…

  妹妹同樣的淚流滿面…不停的喃喃自語…「為什麼把日子過成這樣…?」
就在我們翻找資料的同時;一個抬頭,在展示櫃上最醒目的位置還擺放著我們前兩年過年時一起出遊的照片,照片上的我們笑的多快樂,可祢卻不在了…

  妹妹在看到照片的瞬間,眼淚再次潰堤,泣不成聲的大罵:
"祢這個笨哥哥!把我們的合照擺在最明顯的位置,為什麼卻不跟我們聯絡?為什麼不知道跟我們求救?"

  然而回應我們的…只有我和妹妹的涰泣聲了…

  沒翻到遺書的我們,只能先帶上衪的藥袋交給警方,證實衪有憂鬱症,再回到現場引魂時都已經四點多了…在引魂時我又不自主的打嗝發冷了…我猜那是祢來了吧…

  我跟妹妹過去衪家的當下時間有限,我們並沒有找到遺書之類的東西,之後我媽又回去整理了一遍才發現原來…祂有留遺書…

  「我常常在想,這麼痛苦的活著是為了什麼?搞了這麼多爛攤子卻又偏偏不想認輸,現在想想我到底有什麼值得驕傲,又憑什麼驕傲…對不起,又留下一堆爛攤子給你們。」

  就用這麼短短的幾句話結束了祢的一輩子嗎…?我們氣祢、怨祢卻只能無奈的說…還能怎麼辦?人都沒了…只希望祢在另一個世界能真的快樂…

  之後,我們仍然該上班的上班,表弟的身後事就暫由妹夫聯絡,我弟也從南部回來幫忙,表弟單身又無父無母,按照習俗能送祂的也只有我們這幾個兄弟姊妹了…

  隔了兩天,我下班跟著一起摺蓮花,我弟說了一件我們解釋不了,也心疼不已的事…

  我們姊弟三人摺著蓮花閒聊,老妹、老弟在跟我說表弟安葬方式,想著一切從簡的我們選擇了植葬的方式,長輩們也同意了,那自然就是通知當事人了…畢竟衪的遺書裡沒交代想要怎麼樣的身後事。

  而讓我們一家人崩潰的地方就從這裡開始了…
為了徵求表弟的同意,老妹他們開始了 "博杯 "

一開始是先問衪同不同意植葬,衪同意了。

後又問衪要不要跟爸媽在一起(我二舅夫妻是放在祖塔的),衪也同意了。

於是老妹又問,是不是不要植葬要跟爸媽在一起?(植葬會依葬儀社有一個固定的地方)這時候卻沒杯了!

然後老妹就不知道該怎麼問下去了,就轉交給妹夫來問(長輩們都在外面,只有我弟、妹跟妹夫在裡面博杯。)

過程我就以對話的方式敘述了

"祢是要跟爸媽葬一起對嗎?"
__ 是

"那祢是要叔叔放一起嗎?"(我三舅放在公塔)
__ 不是

"那祢是要植葬嗎?"
__ 是

妹夫大概猜到意思,又問
"所以祢是要植葬,但不要在他們的公地,要自己選是嗎?"
__ 是

"那祢是要跟爸媽一起放祖塔嗎?"
__ 不是

"那祢是要跟叔叔一起公塔嗎?"
__ 不是

這時我妹夫突然想起了我媽,衪一直以來都是跟我們最親的!於是他試著問
"那祢是要跟我們回家跟姑姑在一起嗎?"
__ 是

  此時大家的眼眶都已經紅了,表弟跟我家最親,舅媽走的早,衪也是我媽帶大的…我妹夫忍著眼淚再問一次,還是聖杯,又問,仍然是聖杯!

  一連問了六次,連六個聖杯…

  妹夫紅著眼眶說好,那就帶祢跟我們一起回家,在他身後的老妹跟老弟早就哭到不行了…妹夫在轉身離開小靈堂通知長輩時,也忍不住哭了…

  我在聽完弟、妹的敘述也是忍不住的眼淚直掉,然後我們三人在哭的同時,不忘一邊罵衪:
  "這笨蛋!活著的時候讓祢來不來,現在人都沒了才說要跟我們回家,回什麼家?我們還能看到祢嗎?笨死了!!"
 
  我們罵的起勁,就好像這樣不停的罵衪笨,衪就會像以前一樣笑嘻嘻的罵回來,只可惜…人沒了…就是沒了…

  後來我上樓回房間抱著奶爸哭了好一會,我把擲筊的事跟奶爸說了,奶爸也少見的紅了眼框,不過我是個理智至上的人,發洩完了日子還是照樣過,原以為一切都定案了,然而…事與願違,我們還是沒答成衪的心願…

理由很簡單

  因為我外婆在衪即將出殯的前一天反悔了,是的,這麼多天以來都沒有任何意見,也說都可以的她在最後一刻改口供了,不同意植葬,堅持要把衪跟三舅一起放公塔,而我媽雖氣憤,卻還是同意了,而我們這幾個晚輩也無力回天只能告知表弟後遵照老人家的想法去做。

  為了這件事,我們還認真的發了一通火,長輩們的心情我們不是不能理解,也不是不同意他們的做法…只是…人都死了,難道不能遵照衪的意願去做嗎?
  我認同我媽說的,也許我外婆只是想有一個可以看衪的地方,但非得在這最後一刻才說嗎?在憤憤不平的言談中,我們幾個兄弟姊妹除了半開玩笑的先交代起彼此的後事,想要怎樣的葬禮,又想葬在哪裡之外,也無能為力。

  我堂哥說:「拜託齁,隨便把我燒一燒放塔裡或植葬都可以,啊記得燒個身材好的帥哥來陪我就好!我不要肌肉男嘿!」
  我妹:「最好是那種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是不是?!」
  我哥:「嘿啦~啊拜透幾咧,千萬不要燒剪刀給我吶!我不想下去之後還在繼續剪頭髮!」
  我弟:「喔,那你最好先選好樣子,不然紙人出來好看不到哪去!」
  我:「重點是,感覺生意會不錯吶?!你確定不要?不然燒個美髮院給你,你當老闆負責收錢就好,啊燒個美容院給我,這樣一條龍服務就有了!」
  我妹:「啊不就要燒個美甲的給我?!可是我不愛工作吶!」
  我弟:「厚,拜託,妳就最愛買,燒個百貨公司給妳讓妳買個夠啦!」
  我妹:「哈哈~對啦!還是你比較懂我!」
  我:「我不要葬禮,也不要放什麼塔位,就把我燒一燒,找個風景優美的地方放著就算了,最好背山面海嘿,我喜歡看海!啊那個車子、房子、遊艇、私人飛機給我準備一套,記得配個帥一點的司機嘿!錢記得多燒一點給我就好!」
  我弟:「那就弄個餐廳給我,然後我們一家子在下面就瘋狂賺錢就好!一條龍全包了!哈哈哈~」
  然後我們就這麼開始認真的討論起死要要燒什麼東西給對方,要怎麼辦身後事,但不愧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家的答案挺統一的,都是一切從簡,植葬就好,也不用拜了,錢燒多一點就好…

  就這麼打哈哈渡過了葬禮的我們卻又不由得覺得悲涼,滿腹的疑問,如果因為活著的人想留下一點念想與死者的意願背道而馳,那是真的在意衪嗎?

  在事件之後我無意在一篇漫畫裡看見了有關自殺的議題,那裡面自殺的死者有段獨白…

  因為不能傷害別人,所以我選擇傷害自己
  但為什麼現在覺得,如果…我還活著就好了…
  我想結束的…只是痛苦而不是生命啊…

  我想這就是最矛盾的地方了吧
  大多數的自殺者…其實都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