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舞會，第一夜

徒步通過入口的安檢站進到圍牆內，我沿著道路穿梭在樹林中，在最後一輛馬車超越我的時候，終於看見終點。此時，天色已然徹底變暗。

我緩步走出樹林。眼前矗立著的是龐大、燈火通明的宮殿。

因為地處平緩的坡道，為了保持水平，整個王宮是建在架高的地基上的。宮殿的正門前，一道巨大的半圓平台向外延伸，邊緣是一層層的階梯。

其他車輛都依序停放在階梯邊，車上的人下車，開始往上走去。

看來接下來所有人都只能用走的。

跟在人群後頭，我踏上平台，看著上面佔地廣大的水池，暗自讚嘆皇室果然就是不一樣，可以儘管大牌的強迫貴族們徒步覲見。

看那些嬌生慣養的溫室花，因為步行這段距離而變得生無可戀的樣子，不得不說，感覺還挺令人快意的。

大約走了幾分鐘，我終於抵達了。

我抬頭，環視這一棟棟左右延伸開來的華美建築。多年來市井小民不得接近，連權貴也不一定有機會踏入的王宮，現在，就在我的面前。

「歡迎各位貴賓到來！」

衛兵們挺直背脊在紅毯兩側列隊，深藍的軍服在燈光照射下蒙上一層淡淡的黃。進入宮殿後，一路上也安插了不少士兵幫忙指引方向。

途中不忘張望欣賞裝潢，安分地行走著。經過好幾條長廊之後，我們進入了巨大的宴會廳。

即使是平時奢華慣了的王公貴族，來到這地方還是看得眼神發直。

廳內已經站著許多人。我們這一群似乎是最後一批賓客，身後的入口門板在我們到達之後便被工作人員闔上。

前方，坐在王位上的中年男子站了起來。侍者同時出動，轉眼間來到我們新進者身邊，遞上香檳。

「感謝各位應邀前來，參加王子修爾的成年晚宴。」國王舉起酒杯。「願瓦蒂尼亞在女神的眷顧下，永世流傳，生生不息。」

「願瓦蒂尼亞永世生生不息！」

所有人高聲復誦，一飲而盡。

敬酒後，國王保持著站姿，過了一會兒才緩慢坐下。我手拿著空杯抵在唇邊，目光始終打量這位如謎一般的統治者。

一如傳說，男人有著一張冷硬的臉，歲月的刻痕使他看起來比牆上年輕時的畫像更具威嚴，也令人體會到更加強烈的距離感。

和旁邊的王子簡直天差地遠。

收回視線，我跟著人群往食物區移動，小心翼翼的隱身其中，不讓自己被其他人發現行跡。

不管是代號紫艷妃的女人還是家裡那三個，都不能被她們看到！

因為必須緊戒周遭而緊繃不已，我不敢在空曠處待太久，火速把盤子裝滿後就躲到角落用餐。

「唉呀，伯納夫人，沒想到今天竟然能見到您。」

兩位貴婦漫步經過我坐的地方，相互寒暄。

「畢竟是如此巨大的盛會啊。」其中一名婦人回答，搖著手中的扇子。「皇宮暌違十八年終於再次對外開放，今次有幸得到請帖，怎麼可能不來一趟呢？」

「更何況，還是王子殿下的成年祭。」另外一位附和，雙眼瞇起。

「是啊，我們家女兒為了這天到來，可是……」

我看著她們離開，抓起盤中的高級餐包一口咬下。

果然在場的大多數人，都打著王妃寶座的主意。作為國王膝下唯一的子嗣，王子……我記得是叫修爾，將來必定會繼承王位。只要能勾搭上，別說當上王后，哪怕只是一夜情，對整個家族的未來都會是極大助益。

所以，那些年輕女孩穿的一個比一個還華麗，妝容和頭飾也是仔細到誇張的地步，不少人甚至連餐點都不吃了，只為了保持形象。

想到這裡，我不禁憐憫的搖了搖頭。

可悲啊，為了一個男人作賤自己成這副德行，還有尊嚴可言嗎？那個王子也是挺可憐，身邊女人每個都饞他的地位，又有幾個是真的在乎他這個人？

又大概坐了半小時，第二輪的食物差不多被我清空的時候，大廳前頭的樂隊陸陸續續走進來了。他們依序來到舞池邊坐定，簡單做好準備之後，悠揚的樂聲便逐漸從場邊散了開來。

男性們一一牽起身邊姑娘的手。

其餘人也開始朝舞池靠去。

窩在宴會廳最尾端的我，本來並不想主動把自己往人群裡攪的。然而一個人孤零零的待在原地也是很顯眼，再加上紫艷妃那晚說的話，讓我無法不在意同樣位於場地前端的王子。

仔細掃視場內，確認紫艷妃和家裡三人均不在附近後，我動身前往舞池。

不過，令人煩躁的是，一路上始終有人注意到我。

「這、這位小姐，請問我能否與妳共舞一曲──」第五位男子靠上來糾纏，還來不及說完就被我以不耐煩的眼刀澆了一身冷水。

奇怪，沒看到旁邊那一堆虎視眈眈，打扮比我漂亮多的女人嗎？

一定是神仙教父綁的髮型太顯眼，想到那個男人才剛丟包外加威脅我，我又忍不住咬牙切齒。都是那傢伙害的，虧我選的禮服已經很樸素了！

幾番艱難終於來到舞池旁邊，我插入外圍的一群女生之間，心想這樣就不會再被騷擾了。

這群女生，雖然會兩三人聚在一起交談，但大多只是小聲對話幾句就停下來了。每個人看起來都帶著一絲戒備，環顧周遭時，也小心觀察著台上的王子及國王二人。

暗潮洶湧啊。我在心中想道，跟著近距離檢視了王子。

和有著黑髮、灰藍色眼瞳的國王不同，那頭金色頭髮顯眼無比，外加一雙綠色眼睛，從顏色上就顯示了他們倆的相反個性。

不只是外表長得一點也不像，就連給人的第一印象也是。如果說，國王是凍原上經年累月被風吹而充滿稜角的岩石，那麼，這個修爾王子，就是溫室裡面精心澆灌生長的一株灌木。

被我打量的人，此刻正代替父親向各路貴賓致意。那些大人物笑著，伸出手握住意氣風發的準王位繼承人。

據傳聞，那副長相及髮色都是遺傳自過世多年的王后。

打完招呼的王子跟著他們離開了大廳。突然感受到周遭的凝視，我收回目光，恰巧看見好幾個人心虛的從我身上轉走視線。

「聽說修爾殿下不只擅長騎馬，還是劍術高手呢！」

大概是知道被我發現了吧，一名綁著華麗公主頭的棕髮少女湊過去對同伴說道，語氣高傲：「我相信，這麼優秀且英俊瀟灑的王子殿下，身邊站著的同樣也會是雍容大度、姿態足夠高貴的人。」

我在內心暗自挑眉。我還挺確定身上這件就算沒有多少亮晶晶的裝飾，效果還是十分驚人的。

見我絲毫沒有被激怒，那位少女的臉色變得很是難看，掉頭不再看我。

這時，一名穿著像管家的人站上前台。眾人停止喧嘩。

「稍後，王子殿下將選擇今晚和他跳第一支舞的人。」管家公布的消息令眾女孩倒吸一口氣。她們戰戰兢兢，再三檢查妝容後忐忑的步上前去。

至於沒打算參與的我，當然是悄悄地離開隊伍，走到舞台旁側的角落。

接下來就只是一連串的跳舞環節而已，差不多該來尋找紫艷妃的蹤跡了。身為外來者，她肯定是私下潛入，而不是走正常管道進來王宮，現在也不在這座宴會廳內。

我想起來她說過要去圖書館找資料。她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吧？那麼，就要找到圖書館所在的位置才行。

我動身步向面前通往中央花園的側門。按下把手，我將門板推開，卻感覺到另一邊也有人在拉開側門。

門扉敞開，我和方才觀察過的金髮統治階級眼對眼，神色愕然。

「妳……」

我還在錯愕。他的神情不斷變化，先是驚訝，隨即呆了一陣後變成欣喜。最後，他清了清喉嚨，微彎下腰，用我這輩子所聽過最令人起雞皮疙瘩的語氣，向我伸出了手：

「美麗的小姐啊，今夜，妳願意與我一同跳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