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話(從我開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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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8-20
又是這個夢。

擋在眼前的人影,將陰影蓋在我縮起的顫抖四肢上。

血的氣味。他要死了嗎?

那個人的表情是在笑著,還是悲傷?

我看不清楚。

好像有某種東西哽在喉頭,一陣酸楚湧上嘴巴、鼻腔,不停搔癢著。

眼淚就要滴下,但臉龐從始至終,都保持著冷酷的乾燥。

有如想打噴嚏卻又打不出來,翻攪的情感因為不明原因而阻塞起來。

原來承受過於大量的悲傷,反而會變得痲痹,什麼也感受不到啊。

別這樣離開我,拜託了。

——逐漸倒下的人影。

睜開眼睛,隨著意識從一攤黑水中甦醒,水的波紋順著臉流下。

惋惜、恐懼、哀傷。(——我向上張開手掌。)

曇花一線的夢痕。(——除了黑暗,什麼也沒留在掌心。)

無力的空洞感無限膨脹,彷彿要將我吞噬。

不停掙扎,直到沈浸在消頹間,再也無法動彈。

沒人會來救我的。

我無力地朝著上方,伸出渴求救贖的手掌,全身卻無力地沉溺而下。

我的救贖就只有毀滅,和甜美的夢。



冷白的月光,懸在黑色的幕帷中。

一名脫逃者走了出來。

維克特靠著水泥牆壁,緩緩走出來,稀薄的皎潔光線照亮了映出血痕、割出在小傷口的側臉。

黑色的鱗片所形成的面罩,有如騎士頭盔,上頭刻著一條條縱向的長形孔縫。

然而面罩原本該完整貼合住他的鼻子與嘴巴,其左側卻破開了一個大洞,細小的纖維自斷裂面露出。

稀疏的條狀物從臉的左右兩側向中央延伸,有如短小的觸手一樣吸附在皮膚上。

他的頭髮凌亂地捲著,眼皮無力地下垂。

「嗚,同伴們逃跑了沒,我要去救大家⋯⋯」

一跛一跛的步伐,顯現出他的虛弱。耳朵上的十字吊飾緩緩搖著。

他全身佈滿的鱗片,有如漆黑的盔甲包覆全身,四處可見因戰鬥而破裂的裂痕。手指上,延伸出硬化的黑色利爪。

他捂著腹部上滲出血液的傷口,其上方的鱗片破了一個大洞,黑色的纖維有如打結的電線,從那盔甲的破碎切面交纏露出。

「好痛啊⋯⋯」

維克特用力睜開雙眼,在逐漸模糊的視野裡持續聚焦,以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右手的爪子深深地嵌入廢棄軍工廠的水泥牆面,拉出牆上長而深的刻痕。

白色粉末,一陣陣的從水泥與硬質利爪的摩擦間噴湧而出。

「報告,看見抹除目標!」

混雜著急促的吆喝,一陣匆促的腳步聲從後方傳來。

「很近⋯⋯他們很快就要來了。我得⋯⋯」

看見眼前的排水孔了,只要能鑽進去就能連通到很多地方,暫時先撤退吧⋯⋯

重傷的他,視野逐漸模糊,全身也像是失去重心的陀螺儀左右擺晃。

「早安——」

招呼聲從他後方突然傳出。讓維克特嚇得轉身。

「你喜歡曼陀羅花,還是金盞菊?」

一個女人拿著黑色的曼陀羅花朵和鮮黃的金盞菊,蹲在他的身後,女人的嬌柔聲音從她的面具下方傳出。

「你是什麼時候⋯⋯」

眼前的人有如某種靈體瞬間現身,讓他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快死了才看見了幻覺。

白色的薄紗帽子連著斗篷蓋在她的頭上。

好似小羊的雙角,從她面具的頂端向上捲曲。整個面具的正面有如倒三角形,但三角形的部分越是靠近下巴,流線型的弧度越被拉得細長。

有點凹陷的眼晴被刻的有如狐狸,卻讓整個臉部有猛禽的霸氣。

那深邃的眼窩正注視著我,一絲一毫的眼神都被隱藏在黑色的孔洞裡,沈默不語。

是在等我回答嗎?

「金⋯⋯金盞菊⋯⋯」

「哼哼。」

蹲著的身影發出了感興趣的輕柔笑聲。她手臂上附著的銀白色羽翼也應和著輕輕晃動,順著風的氣流而浮動。

「發現蜥蜴和⋯⋯未知對象?開始進行抹消。」

「啟動白質武器!」

三個人同樣戴著頭盔,穿著白色防護背心,五跟手指嵌入白色的橢圓形物體內,在一聲「啟動」後,隨之而來的嗶嗶聲,讓白色的橢圓物質由內而外變形翻轉,形成灰色的衝鋒槍,金屬的光澤閃閃發亮。

那三人拿著槍警戒,站在那戴面具的人後方,瞄準她。

上膛的喀啦聲在靜謐的夜,顯得格外清脆。

「唉——」

她單手扶著面具,將兩朵花輕輕放在地板上。

全身穿著的白色薄紗在空中展開。下半身的長裙,有如婚禮的禮服被人硬生生地由上而下撕裂,留下許多縱向的切痕。裙子上還留下四處噴濺的腥紅。

下半身的破裙隨風飄揚,嫵嫩的大腿裸露了出來。

就在那一刻,似乎周圍的時間變得好慢、好慢。

裙子順著空氣慢慢浮動。

擺在地板上的曼陀羅花輕輕浮動,那一瞬——

「刷啦。」她的手上下晃動了一下,手指變成老鷹的銳利鉤爪,末端沾染了一抹鮮紅。

空中白色的殘影。

「喔啊⋯⋯」連一句完整的話語都來不及講出,站在後方,拿著槍的人,他的脖子突然出現鮮紅的缺口,而切痕正是在極快的瞬間,由她的鉤爪切出的。他整顆頭像是透過彈簧公仔娃娃左搖右晃,吐出血沫,倒地不起。

黑色液體噴灑的剪影,投射在冰冷的水泥白牆上。

純白的翅膀點綴著紫色的羽毛,隨著手臂的伸展,在空中彰顯著那羽翼的豐滿,在月光的烘托下,讓整個翅膀包覆著紫色的氛圍。

那姿態,有如精靈。

「你⋯⋯到底想要什麼?」維克特現在雖然十分虛弱,卻還是將不屈的眼神,直勾勾地朝著那突然現身的詭異女人投射而去。

「嗯,我會讓這世界在血泊裡流淚,癡癲狂舞。」

那白色薄紗的女人彎下腰,輕柔地說著。這一刻,她的面具被陰影刻劃成毛骨悚然,宛若般若厲鬼的面具。

「所以,讓我來幫你們吧——」

面具兩側的細小突出,向內側雕塑出修長的刻痕,反射著金屬的光芒。

他朝著剩下的兩人轉過身,拿下面具。

在漆黑的臉龐陰影裡,露出了一隻有如紫色水晶閃爍的眼眸——

散發著幽微紫光的凝視。



穿著白色薄紗的女人坐在頂樓的邊緣,涼風吹動著他的連身斗篷帽。

就這樣朝著地平線看去,雖然周遭全是沒有燈光的黑暗,然而向更外圍延伸,就是燈火通明的城市情景——逐漸變得細碎,無限向遠方蔓延,彷彿要填滿這世界的盡頭。

那雙腳,懸空地左搖右晃,月亮也是。

「吶,在這個時代想活著還挺困難的,對吧——」

她用手臂的羽翼護住一顆圓形的物體,並彎下頭對那東西說著悄悄話。

一陣更加強烈、無情的高冷風襲來。其中蘊含著溫柔、卻又不可違背的風切,滲入面具的每一處看似密不透風的空隙,她的思緒被任其吹送、牽引的越來越遠——

墨黑夾雜深藍的視野彼方。

閃著星辰的天空,與地面親密交會的終端。

最後,將她的思緒送上引人遐想,高掛天空,散發柔和光暈的月宮。

「說不定那上面開滿了金盞菊而不是曼陀羅花呢。對吧?」

她將手掌上的球狀物體捧起來凝視,溫柔地詢問著。明知道回應是空洞的沈默,她卻依舊像個抱著玩偶的小女孩,期待它會給主人一個深沈的吻。

「⋯⋯好吧,這樣也行。」

在確認一丁點生命都不再殘留其中後,兩顆頭顱從高樓上被拋下,其頂端的黑色頭髮因為上衝的氣流,成縷地搖曳擺動。

兩個橢圓的影子順著下落的軌跡,投射在水泥大樓牆壁上,靜靜地飛掠過每一片玻璃。

我是小丑,為了不發瘋,只能在舞台上不停跳舞。

大家都很可憐。

所以我來讓你們在血泊裡崩壞、解放自我。

我來為這世界執筆創作——

讓令人癲狂的黑色曼陀羅,在大街上、屍體上、每個悲傷的角落——
狂亂綻放。


「嘻嘻嘻嘻———哈哈!!!」

她突然像是著了魔,放聲大笑。

壓抑不住了。

笑意流遍全身的感受,讓她像是看著戳中笑穴的喜劇一樣,有如喝醉,全身不由自主地左搖右晃,甚至將面具給拿掉了。

明明她的姿態是這樣荒唐而瘋狂,她在月光下搖晃的癡態,卻又像是芭雷舞者一樣優雅,與月色共舞著天鵝湖。

然而,就像是想起來還有其他場表演一樣,她突然停止擺動,硬生生地將這場表演劃下句點。

「嘻嘻,真是可笑——」她邊癡癡笑著,邊戴上面具。

指尖肌膚裡的溫熱流入冰冷麵具的觸感,她緩緩將其戴上,向下俯視這80公尺高的大樓陰影。

她從頂樓縱身向後一躍,背部感受下方重力無情的拉扯。

在急速落下的瞬間,殘留在這片大氣的除了無垠無際的夜空——

只剩下那潔白羽翼,在空中飄揚,吞沒於下方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