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午餐過後，當我在廁所時，發現空無一人，這很正常，我本來沒太在意的，但氣氛有些詭譎。

廁所的窗戶位在頭頂之上，在陽光充足的早晨和中午，廁所是不會開燈的，由於此時天空像是沉澱著陰鬱的河底，因此更顯得廁所內昏暗。

我走進馬桶的隔間，就在這時，手機傳來了郵件送達的聲音。

「叮叮！」我打開郵件。還是同樣的內容，同樣的照片。一張照片，模糊、低解析度，此時可以依稀看清照片裡的人。

不斷發送奇怪信息已經讓人很不舒服了，但接下來的一幕真正讓我感到恐慌。我仔細看著那張臉，還有床鋪。我想我終於知道前面兩張是什麼了。棉被的花紋、床的品牌、桌子的樣式、檯燈的顏色、壁紙的紋路。「這不就是我小時候的房間嗎......」畫面中的人，就是我。

但是仔細想想，這實在太過荒唐，唯一的可能是當時父母拍的照片，然後被某人通過某種方式獲取。雖然存在可能，但詭異的是，爲什麼要拍我睡著的照片？

「叮叮！」連續傳來郵件。照片裡的是我和父母在草地上玩飛盤，那時候我大概8、9歲。依稀記得那天陽光正明，我們來到山腰處露營。但是我很確定，那時我們並沒有請任何一個人幫我們拍照。

「叮叮！」又傳來郵件。畫面是我在浴室裡，一絲不掛，我看著我發紅腫脹的手掌，以及手臂上一條又一條的竹棒印痕，全都像裂開一般，朱紅的血在如冰般脆弱的皮膚下逐漸滲出。

「奇怪，這是什麼？」我並不記得有這段記憶，我不曾過被父親打的經歷，我記得每次都只看見至芽被打。而且......爲什麼是8、9歲的時候？那時候母親還沒去世啊！母親還沒去世的話，父親也不會開始酗酒打人。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沒有間斷的鈴響，就像螞蟻一樣，一個接著一個從泥濘的巢穴湧出，萬頭鑽動，無數的腳爬過身體，無數的觸角在攢動。烏黑蠕動的鈴聲，讓我的手失去力氣，隨之手機掉落地上，它在反射著青冷微光的瓷磚上，不停發出刺耳的震動和噁心的鈴響。

只見一張一張的照片在螢幕上閃現：我......在球場上打棒球......在沙坑中跌倒......父親......傷痕......被灰塵積滿的相片......泛黃的桌角......酒......酒瓶......空想......碎裂的綠色玻璃......母親......黑色的木頭......奧藍的天空......笑容......早晨......夕陽......回家的暮色......斷翼的蟬......睜大的複眼......竹棒......淌血......條紋......

我對這些回憶感到陌生，它們在真實中夾雜著虛幻。像是一閃而過的微光，隨即溶入背景的日光中，它們也開始消融在我的記憶裡，但是本能地厭惡和排斥，使我即使接受眼前的事實，卻無法解釋那些消失的情感。

究竟......是怎能一回事？雖然漸漸感覺記憶的復甦，但卻反感，像是蛆肉與腐壞的味道刺激心中的鼻腔，無法繼續回憶下去。

我望著不斷震動的手機，感覺像是望著一個心臟病發的人，身體的肉塊不斷扭曲抽動。此時在隔間外，我聽見腳步聲，是皮鞋踩在瓷磚地板上，叩叩的響亮聲，有些像踩碎毛玻璃時發出的聲音。

腳步聲越來越快，間隔時間越來越短，我彷彿看見黑影的腳飛快地閃過，門底下透露一絲的光，可以看見有東西在廁所內穿梭。不像是人類的步伐，他在轉向之前沒有緩衝，像是不斷加速一樣，以一種不可能的速度來回穿行。

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叮叮！叩叩！

一瞬間，所有聲音消失，我再看向手機，回復正常，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安照片消失了蹤影，門外也回復平靜了。我走出門，探望四周，天空似乎稍微明亮了些，陽光照了進來。但在這寧靜之下，我感覺潛藏著令人不安的預兆，身體感官敏銳地察覺到了無法看見的它們。淡淡的、病態的、非幾何形狀可描述的那些前兆，伴隨著我，就在我眼角的餘光外，我感覺到了一股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