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她坐在床上，細長的手臂緊緊環繞前身，月光穿過窗戶，她像蠶寶寶一樣蜷曲。「在那裡！！他在看著我！」面部低得不能再低，嘴中反覆碎念「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在這裡也不放過」聲音細微若絲，但還是從空氣這個容器中漏了出來。

窗戶外什麼也沒有，只有月、星、風，還有庭院的竹。風吹著窗簾擺動不停，寂冷的夜感覺更加冷清。

我抱住至芽的肩膀，就像小時候一樣，這很常見，只是我很久沒有這樣抱她了。「妳看見了什麼？」

心情稍微冷靜後，她斷斷續續地說「黑色的人影，他在，床邊低頭凝視著我。」「然後，我醒來後，在窗外，站著，站著，有一個人，黑色的巨影，我看得到輪廓，但看不見面貌」

巨大的恐懼消散後，只剩淚水流下，一道又一道的藍色痕跡，在月光下，感覺像鄉間山野曠處的流星。她抓著我的衣服，皺褶清晰可見，頭靠在我胸口。

「放輕鬆，放輕鬆。不會有事的」雖然我這麼說，但卻豪無自信。「不要擔心，我在妳身邊」這讓我想起以前。

以前爸爸酒醉時，我都會帶她到山坡上。我們躺在草地上，腳踏車就放倒在山坡腳下，閃爍著夕陽的紅色。暮色沿著山脊延伸到頭上的山頂，半面的山拋去了往日的綠意，染上了蒼茫的晚霞。

那時，她偶爾會低聲哭泣，我就抱著她的肩膀，一如從前。

「哥哥，你怕爸爸嗎？」她問。

「怕啊！他喝醉時的模樣很恐怖，脾氣暴躁得不行。完全認不出來」

「好奇怪，爸爸明明很溫柔。在別人面前講話都很客氣，怎麼一喝酒就性格大變」

父親在我印象中確實很善良又和氣，以前有過許多美好的回憶。自從母親死了，又加上酗酒，難免會陷入人生的迷途中，真正的靈魂在空曠的山野中失去方向，所以那只是他受迷惑的軀殼。

「我覺得父親真正的內心並不是真的很痛恨我們，或討厭我們。他只是迷惘了，喝醉酒的他不是真正的他，是被酒精麻醉的軀殼，被眼前慾望所迷惑的軀殼」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爲每次酒醒後，父親會主動向我們道歉。在清晨的陽光下，鬍渣積亂成雜草的他，誠懇地低頭，真心地道歉。

「不過，爸爸每次都這麼說，卻又無法克制自己，馬上又去喝酒。這樣的反覆無常、不守信用令人厭惡。我不打算原諒他」

「嗯，我也不打算原諒他」

於是，在一天的早上，當我們還在學校時，他被車撞死了。

我們對於這樣的事，心情有些五味雜陳。一方面，覺得父親有些可憐，畢竟是還算善良的人；另一方面，又覺得父親很可惡，覺得這是罪有應得。總之，很多事情或許到頭來都無法得知是對是錯，我們只能這樣擱置一旁，繼續活下去。

此刻的我靠在床上，握著至芽的手，在淡藍色的夜中，在思緒紛飛中回想起了這件事。

直到深夜，確認她已經熟睡後，我才整理好衣擺，從床邊離開，悄悄回到我的房間。

離開前，我感覺剛剛關上的窗戶發出了一陣聲響，那並不是心理作用，我很確定。我拉開厚重的窗簾（這窗簾有些沉重，用以遮擋強光），湊近一瞧，只見玻璃上倒映的我，窗戶這下是真的關上了。但就在下一秒，就是這樣的窗簾，突然猛烈地不停抖動，彷彿人痛苦時的抽搐。就在一瞬間，它停止了抖動，聲音也消失了。我感覺恐懼又從身體中翻湧出。

回到房間後，害怕的心仍不止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