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曾經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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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8-16
宴會在一派和諧中畫下休止符。
原先,海潔認為自己只會在一旁扮演背景牆壁,多虧洛爾與爾妲的帶領,她玩得非常盡興。
「你剛剛好像喝了不少,要不要叫計程車?」洛爾方才在社交界裡如魚得水,自然少不了敬酒,為了兩原子的安全起見,海潔詢問對方。
「我全程都沒沾酒。」洛爾表演魔術似的憑空變出車鑰匙。
身為守法好公民的海潔擋在車門前,「騙誰?他們勸酒勸得那麼勤,就連爾妲學姐幫我解圍了,我還是免不了喝了幾口。你和他們聊得那麼開心,怎麼可能沒喝酒?」
洛爾單指甩著車鑰匙,無奈的笑說:「我事先早把我可能喝到的紅酒用葡萄汁掉包了。其實我也想醉,但我醉了,妳怎麼辦?」
「魔術也能用在這些地方……。」海潔這才甘願的自駕駛座車門前移開,想想會場許多貴婦們覬覦「氮佐特」的模樣,她不禁毛骨悚然的喃喃:「沒喝醉真是萬幸。」

洛爾為海潔打開車門,有專車接送是件無比幸福的事。其實撇除他的「偷盜」行為而言,其他方面就和一般原子無異,甚至比其他年輕男性還要謙和穩重,好端端的青年走向夜路實在太可惜了,也讓海潔開始好奇洛爾決心成為怪盜的理由。
洛爾注意到海潔關注的視線,想到她不久前竟質疑自己喝醉,覺得好笑的問:「妳該不會也期待我喝醉吧!」
「才不是呢!我只是在想……你為什麼想以「怪盜」這種非法身分存在於社會?」趁著氛圍還沾染著宴會的餘韻,海潔總算問出口,但她也不是非知道不可,於是輕鬆的補上一句:「你若不想說,或不能說都沒關係,我只是好奇猜著。」
洛爾的眼球放在前方的路況,「也不是不能說……。回去之前妳先陪我到一個地方。」
居然要到定點才說,本來海潔沒打算知道,經洛爾的欲擒故縱,她的好奇心反而更上一層樓。

和車、屋與原子擦肩而過,不曉得洛爾要帶自己到什麼地方?
咖啡屋、奈米橋或是公園?
但盡不如海潔的臆測,轎車逐漸離開市中心,商家與店面的座落越來越稀疏。
最終,車輛停駐在市郊的白楊樹林,洛爾從副駕的收納處拿出一雙球鞋,「換上這雙鞋吧。高跟鞋穿久了腳跟容易破皮。」
經他的提點,海潔才發現她的腳後跟早已磨破,甚至有些滲血。
她驚訝的趕緊脫掉高跟鞋,「天啊!我都沒發現欸。」
「腳伸過來吧。」洛爾連透氣膠帶都準備妥當。
「不用啦!我自己包紮就好了。」
親力親為的海潔婉拒這份美意,卻引來洛爾狐疑的量視。
「但妳穿的是裙子,動作很醜……沒關係嗎?」
這提醒了海潔他是異性的事實。
相處太習慣,她差點將他看作鎂諾希或鈉琪亞一樣的存在。
身為一個女孩子,在這方面居然比男孩子還要遲鈍,都是習慣穿褲裝惹的禍,海潔已經沒有臉當女生了。
「好吧……拜託你了。」海潔尷尬到頭都不敢抬,乖乖的把雙腳探出車門,讓洛爾代勞。
海潔還是第一次用居高臨下的角度看一位男士,洛爾熟練的處理好傷口,輕柔的幫她穿上球鞋,並繫緊鞋帶。
「好了,小心點走。」洛爾伸出友善的手,給予海潔強而有力的支撐點。
幸虧海潔的疼痛感並不明顯,她鬆了口氣表示:「謝謝。」

「不會太遠,很快就到了。」
洛爾引領海潔往樹林一側的公有墓區走去,今晚的夜不黑,仍有薄絲般的月光鋪灑,但卻特別寧靜,偌大的四周只有兩原子。
公有墓區散落著參差不齊的墓碑與小丘,許多墓碑因棄置多年,碑文已被磨拭的平滑,根本分辨不出是哪家的親屬。
繞過狹隘蜿蜒的小道,洛爾在其中一面墓碑前蹲下身,獻上胸前的玫瑰。
這面碑文雖不敵歲月侵蝕,至少看得出定期打理的痕跡,依稀可見幾個模糊的字母:LOREEN. LU RI E
海潔將每個音節串聯著唸:「蘿琳……「洛爾」該不會就是這個名字的縮寫?」
洛爾手撐著頭,望著碑石的側顏是海潔從未見過的眷戀,「嗯……算是吧。這是我媽的名字。」
「啊……是伯母。您……您好。」大晚上的被帶來見他的母親,令海潔有些手足無措,只希望別冒犯到祂才好。
「哈哈!幹嘛這麼有禮貌……」洛爾被海潔的反應逗得笑出聲,他最後的想法小到海潔聽不見:「……好可愛。」
「幹嘛?我很認真欸!」海潔感到惱怒又無辜的推了一把洛爾。
「好啦,不笑了。」
洛爾的心情釋懷不少,遙望黑夜中唯一一抹光亮,與幾近被黑暗吞噬的墓碑,他悠悠地講起曾經的故事:
「我媽本來是豪門千金,大學畢業後和一位藝術家,也就是我爸私奔了。她的哥哥為了獨佔所有家產,慫恿父母與我媽斷絕關係,最後成功把她從家族剔除。
「沒有娘家幫忙的她只剩一間小房子,依靠僅存的財產,我們全家勉勉強強的住在裡頭。我媽沒經歷過苦日子,缺乏在社會立足的一技之長;我爸才華橫溢沒錯,但藝術這行收入極不穩定,有時甚至得面臨幾個月零收入的窘境。
「四歲那年,我爸罹癌走了。雖說他滿廢的,但他在世時,至少還能分攤家計。少了他,我媽獨自扛起撫育我的重擔,四處打零工賺取生活費。
「後來,我媽遇到她的高中同學,她與她的丈夫告訴我媽,會介紹她到一家知名企業工作,前提是要付一筆仲介費。我媽籌措不了,那不知羞恥的混帳要求肉償。過了許久,到大企業工作的事依然沒有下文,只有一些零工而已。
「仲介期限到了,沒有如期兌現承諾就算了,那對夫妻宣稱我媽積欠一大筆仲介費,向法院聲請法拍那間僅存的房子,並買通法院高層以低價內定。更悲慘的是,我媽懷孕了,她發現自己被騙財騙色,已一無所有,一氣之下誤殺那混帳。
「她知道逃不過法律責任,為了不讓我因母親是罪犯而受牽連,還有讓未出生的弟弟或妹妹成為我的負擔,她自殺了。
「自那時開始,我發誓要奪回屬於我媽的一切,但憑我微不足道的力量,司法途徑是條死路,所以我才走上這條不歸路,順道懲罰那些以不義手段致富的不法之徒。」
陳年往事從洛爾口中說來雲淡風輕,他一笑置之的撥拭碑石上的塵土。
這段口述故事令海潔聯想到爾妲與自己的對話,海潔的雙眸逐漸瞪大暈散……。
海潔目不轉睛的注視洛爾,恰巧與他四目交接,洛爾頗有感觸的說:「我很羨慕妳擁有從一而終的夢想,雖然是檢察官,但既然是妳的夢想,就要努力實現,在自己還擁有作夢以及實現資格的時候。」
海潔深信洛爾此時的語重心長發自肺腑,她堅定的回答:「我會一輩子記住你這句話。」
洛爾欣慰的一笑,繼續說著:「每次看到妳,都使我想起小時候那個幼稚,想當老師的自己。說什麼為學生指引方向,給學生效法。自從選擇這條路,我就不再是個好榜樣,這執念便離我越來越遠,最後消失殆盡,和母親一樣都成了昨天的一場夢……」
「不!你很偉大!」
聯想到在孤兒之家,替孩子們領牛奶時發現的紙鈔,海潔奮力的搖頭,反駁洛爾的認定。
洛爾是誰?
他是怎麼樣的一個原子?
海潔都明白了。
她直截了當地說:「你在我追求夢想時,給了我實現的資格;你賦予那些沒有家,沒有父母疼愛的孩子做夢的權力。身為孤兒之家的董事與贊助者,比學校的老師還要偉大太多了。你以前怎麼樣並不重要,重點是心。我相信,只要你願意開始,一定會是個優秀且成功的教育家……」
說到激動處,又碰上洛爾吃驚的眼眸,海潔掙扎的咬了咬下唇。
深吸一口氣後,她落棋不悔的說:「我之後不會揭發你,會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但你得答應我,復仇成功後,千萬不能忘記你的初衷。」
面對海潔既真摯又堅毅的表情,她的擇善固執令洛爾一愣,內心莫名的感動無處宣洩。他下意識的伸手,卻被他的理智打住。
「原來妳都知道了……原諒我今天異常的多話……。」他收回手指,取而代之的是同樣真情,且溫柔的笑容。
「其實我的夢想也走得很艱難,為了夢想,我幾乎和我爸斷絕關係,獨自打拚著。我們都在黑暗裡載浮載沉,但偶爾要記得仰望星空,才不會迷失最初的自己。也請你不要妄自菲薄,伯母的生命已因你長存。她能有你這個兒子,真好……」海潔以一記燦爛的笑靨為對方打氣。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些溫柔卻鏗鏘有力的話,洛爾柔聲的道謝:「謝謝妳,海潔。」


「只要不忘記你,你就會永遠活在我的心裡對吧……」
依稀記得媽媽在爸爸死後,曾帶著哀傷卻堅強的笑容,對爸爸的棺木這麼說著。
稚氣的他聽不懂,只覺得內心少了一塊。之後媽媽也死了,無論他再怎麼努力掙扎,仍止不了無盡的空虛。
為了活下去,他不斷說服自己以仇恨填補這無底的空洞,十年就這麼恍惚而去……。
靈魂也逐漸腐朽殆盡……。
直到這一瞬間,他才真正意識到,原來自己是活著的。
大夢初醒之後,十多年來的空虛,在此瞬被扎實的填滿。


物質因意識的存在而存在,黑不見底的夜晚還有朦朧月光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