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事變.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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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8-13
胡雪竹醒來已是下午三點了。
他那臺石英鬧鐘似乎到了該換電池的年齡,不然他應該在四小時前就爬起來的。
啊,煩躁。
睡眠時間過長帶來的頹廢感正侵擾他的心。
也許是一個世紀後,他在這間因被窗簾遮蓋而昏暗的單人宿舍房裏挑了件稍顯正式的藏青色休閒禮服,把它套在自己無力的身體上。
哦,下雪了啊。
他推開鏽跡斑斑的宿舍大樓時首先注意到的是比淩晨更寒冷的空氣,而後就是沉沉落下的鵝毛。身為本土的北方人,下雪直到六年前還不過是他腦海裏的一個漢字詞語罷了。他還記得第一次看到下雪是244年的11月,他也當然記得自己那時的興奮。
但說回來,雖說海州是個冬季裏總要降雪的地方,可這一次也實在是太大了些,照著這個態勢來看,不處理的話怕是能把路面加它幾個高出來。
平時視若無睹的老工業都市特有的矮小狹長的小道此時已變得陌生了,大雪紛飛裏胡雪竹靠肉眼已分不清人行道兩邊的門面哪個是昨天上午吃早飯的鋪子,哪個又是自己偶爾會去的電玩店。
只能供四五人同時通行的人行道中央小小的書報亭已經從綠色變得純白,胡雪竹猜想它的主人不會太開心。
好在他挑選的衣服是保暖性較強的,否則他現在該為風度而感受溫度了。
前方的十字路口向右,再一個路口向左轉到大路上繼續走幾步路就到目的地了。
他卻在這個時候聽到了巨大的嘈雜聲。
聲音是從左邊傳來的,那是許多人聚集在一起發出的吵鬧聲,胡雪竹不喜歡的吵鬧聲。
「怎麼出去也不跟我說一聲?」
後方不遠處的是胡雪竹熟悉的聲音。
還能有誰呢?當然是呂庸賢了。
「你也睡到這個時候?」
胡雪竹沒正面回答呂庸賢的問題,他反而問了對方一個問題。
「準確的說,比這要早一點。」
呂庸賢幾個健步跑了過來,走到胡雪竹的左邊,他今天竟然穿上了件白色的皮草海軍套杉,胸口還附上一根黑色的兔子領帶。下半身是米黃色褲襪搭配奧氏體304不銹鋼大腿,腳上踏著雙黑色的小皮鞋。
大雪圍城之中,胡雪竹身旁有一比特大齡少女。
大齡少女和胡雪竹一起往右拐去,然後說道:「我準備出去吃個早飯,左邊不是那家速食店嘛,結果看到再裡面的勞動局門口有鬧事的人。」
「哦,這聲音是鬧事的?幾個人?來那裡鬧什麼事呢?」
「前幾天不是說要公企改革嘛,你不炒魷魚誰炒魷魚那個問題,鬧事的是城西海州製藥一廠的員工,現在還在鬧呢,警隊已經過去了。」
「人很多?」
「可不是嘛?一個製藥廠你想想看,幾千人呢,把勞動局那個門口圍的啊,水泄不通。這陣仗我看遲早要上軍隊。」
「軍團?」
「民兵唄,軍團會管這事?他們巴不得拍手稱快呢。」
「也是。」
民兵啊,壓的了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可就難了。
「政府那邊還沒有表態吧,公企改革也不見得非要改到他們頭上去。」
「誰知道呢?反正就政府這保密措施,鬧成這樣我看還是洩露了。估計挨刀的就有他們吧。」
「也是。」
胡雪竹點點頭,走過下一個路口,眼睛無意中看到這條寬敞的大路上那平時不太注意的販賣些動畫音像的店。
海州看到的,盡是些新鮮之事。
新鮮,皆因過於陳舊。
書報亭裏陳舊的的老式固定電話,口袋中妥善保管的尋呼機,音像店裏嶄新的光碟都好像從書面資料裏復活而來;路上慢吞吞爬著「退休返聘」的轎車和「君子協定」之前蓬勃發展的大馬力大排量的重機車,還沒有被炒魷魚安置的大批公企工人,朝九晚五毫無服務意識的公務員以及剛剛擺脫革命時代集體至上,計畫為重的意識形態——海州就像是維新初期的活化石,但革命的遺存多少又被現代化所侵佔。
而這個外區,如今也要納入維新的世界之中了。
「可惜它關門了。」胡雪竹不自覺的嘀咕了一句。
「你是指這家?」呂庸賢指著那家音像店,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說道:「如果是老顧客的話,會看到一些好東西的。」
「哦,原來是這回事。」胡雪竹連忙點頭,催促呂庸賢結束這個他不喜歡的話題。
隨即而來的沉默沒有維持太久。
這條海州城區的主要商業幹道兩旁的新式商廈鱗次櫛比,只有到那棟叫遠東商廈的九層高的鋼筋建築前面才能看到一個怪異的紅磚影子。
目的地已經到了。
胡雪竹從懷裡掏出一本綠色封面的小開本薄冊。
「協會,特情應對部,胡雪竹,這是我的通行證。」他說完,把通行證遞給正在門口站崗的衛兵。
「好的,請進。」
衛兵朝他鞠了個躬,把厚重的鐵門打開來。
「同部門,呂庸賢,這是證件。」
兩人辦完了手續,一同進到門內的院子裏。
這是個由前後左右四棟地面建築組成的院子,佔地大概60公畝,兩棟建築都由紅磚砌成,前樓高7層,後樓高8層,東西兩棟樓比南北朝向的主體建築低矮些,各是5層。四棟建築合圍出中間一個30公畝左右,在依稀的植被和簡陋的庭院佈置裏停放著一二十輛裝甲運兵車和幾十輛公務用車的白雪皚皚的中庭。
這裡是軍團的直屬部門——外務特例課的駐地所在。
兩位協會的客人看來對這裡很熟悉,他們輕車熟路地走到位於北面那棟用來辦公的最高樓建築的正門。向這裡的衛兵說明來歷後,他們乘著電梯走到第七層左手邊的一個房門前。
「請進吧。」胡雪竹的手還沒伸到門把處,門便自己開了,這讓他稍受驚嚇。
開門的是個看起來比胡雪竹稍年長些,身穿淺灰色軍裝的男人,長相上還算尚可,五官精緻,身材也比較高挑,只不過眼神顯得太凶,像是柄能殺人的刀。
「好的。」
協會的兩個客人在外務特例課秘書室長餘倫明的引導下,走到了課長辦公室會客廳內。

一輛黑色的星河牌越野車飛馳在海州西線高速上。
文城蘭坐在這輛車的後排,他正借著閱讀燈的光線讀一本前些天從辦公室裏翻出來的《228年海州經濟年鑒》。當然了,那年正值維新者米哈伊爾.鄧的統治末期,離南都暴動或者說南都民主化運動被歷史的履帶滾滾碾過也還有一年時間。
經濟年鑒是維新者發動政變後才會有的東西,在革命者樸澤林的統治時期,這屬於違法以及具有嚴重思想錯誤的惡毒著作。
惡毒著作適合拿來解悶,也適合用來從給從前線趕來的文城蘭做心理按摩。
心理按摩因為汽車突然減速而結束了,文城蘭看了看腕錶,5點54分,他早就遲到了,看來還會再遲到一點。
「怎麼回事?」文城蘭打開中央隔窗,問駕駛員。
「課長,十九旅團在前面設了個卡口。」
「原來是十九旅團啊。」文城蘭看到已停下來的車前面十來個軍人守著的臨時哨站,說道:「把證件給他們,越快通過越好。」
「是。」
好了,看來又要一陣功夫。
十九旅團駐在海州城外的西大門三姚地區,和分散於城南一帶張家橋、雙河灣兩地的七旅團一同負責海州城外的最後一道防線。旅團長齊敏,副旅團長好像叫薄秋知,和文城蘭是軍官學院裏的同期。兩個人現在應該去城裡赴宴了,這個卡口的設定恐怕也是為此準備的吧。
汽車緩緩發動起來,等一個小時後再次停下,文城蘭已在城內了。
「所以那兩個人呢?」換下大衣的文城蘭問餘倫明。
「都在裡面睡著了。」
「挺好,昨天晚上有任務嘛。」文城蘭坐上沙發,將手上揣著的那本海州經濟年檢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茶几上。
「課長,箭。」餘倫明一邊說著,一邊坐到文城蘭對面,把一柄銀白色的巨大箭矢遞給文城蘭。
「哦,昨晚上的。」文城蘭把那柄箭矢握到手裡,看著它上面沾染的已凝固的血跡,把它放到書旁。
這也沒辦法,如此巨大的弓箭和那般遙遠的距離,整個海州有這個能力的人也沒幾個。
「對了,十九旅團的齊敏和薄秋知都在總政廳那兒?」
「是的。課長有什麼吩咐嗎?」
「不,沒什麼,路上遇到他們十九旅團的卡口,想起這兩個傢伙來了。」
要說文城蘭對這兩個人有什麼映射,就是蠢貨和更蠢的蠢貨,沒什麼別的可說的。
要再形容的話,禍從口出,管不住自己的嘴。要說有什麼優點,可能單純的蠢也是種優點,畢竟好猜。說的更直白點,獨裁者最喜歡的家奴吧。
「應該是在針對三姚支廳的人吧,這兩個組織向來不對付。」
「三姚支廳啊,也對,這也說的通。嗯……汪蘋和鐘汝舟?哼,也是兩頭豬,平時一副道貌岸然的德行口口聲聲什麼改革吏治,結果一查起私產來都偃旗息鼓了,底線比米線還有彈性。我看就應該先把這倆抓起來,關他個兩天兩夜,世界也就清淨了。」
等胡雪竹和呂庸賢兩人醒了以後,文城蘭把這個笑話又講了一遍,呂當時笑得人仰馬翻。
「談點正事吧。」文城蘭喝口茶潤潤嗓子,繼續說:「老胡,轉到軍團來吧。」
「現在嗎?」胡雪竹有些疑惑。
「5月吧,可以用徵募兵的名義轉籍,之後就到秘書室吧,可以跟餘倫明搭個班。」
「行啊。」胡雪竹不做反對,他也沒什麼可反對的,文城蘭早已跟他說過這件事了,而且坐在外務特例課的秘書室裏也比在特情應對部做一線幹部天天風吹日曬舒服些。
「文課長,那我呢?我能不能也來啊?」呂庸賢不能把文城蘭說的話視而不見,他對一線幹員的日子正好也有些厭倦了。
「行啊,到時候我跟莊研要人去。」文城蘭生了個懶腰,說道:「也到飯點了,廚房也應該把飯準備好了。幸好我提前準備。啊對了,今晚吃火鍋。」
「好啊!火鍋萬歲!」呂庸賢從各個層面來說都是肉食動物。
「江元和莊前輩呢?」胡雪竹記得這兩個人也會過來。
「嗯,這兩個人也遲到了,莊研應該剛從特情應對部出發,江元還在張家橋。」
「那還好早啊,我們先吃吧文課長。」呂庸賢有些不耐煩了,他是真的餓了。
「拿走吧。」胡雪竹跟著兩個人一起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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