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詛咒

　　

　　故事發生在八年前，名為夜神朔夜的少年與名為天野弱的少女相遇的沒多久後。

「不──對──啦──！這邊的答案應該是２才對啊！只要套用這個公式進去應該就懂了吧！」女孩氣急敗壞地指著考卷。

「弱姐……我才六歲，不知道什麼公式啦……」男孩哭喪著臉回答。

「男人不準找藉口！今天沒寫完作業就別想睡！」

「咦咦咦！？太不講理了啦！」

對男孩來說，這是一連串噩夢的開始。

天野弱的斯巴達教育對這名從小就在無憂無慮的環境中長大的男孩來說，可說是最殘酷的折磨。

當其他小孩在公園裡嬉戲打鬧時，他卻得待在書桌前寫一大堆的作業，而且這些題目絕大多數都是超越這年齡的孩子會做的難度，做不出來也是理所當然的，然而天野弱不但沒有體諒他，反而變本加厲，簡直就是暴虐的獨裁者。

（好想到外面去玩……）

同樣的，對女孩來說，這也是永不結束的噩夢。

最討厭小孩子的她，如今竟然得站在書桌旁像個家庭教師般督促著孩子寫作業，這簡直就是酷刑。

天野弱在心裡痛罵那個當初一口答應要接下這份工作的自己，一看到那孩子軟弱的模樣就不禁一時衝動，害自己得一肩扛起這個爛攤子，白天在學校鍛鍊那群不中用的足球社社員就已經很累人了，回家後還得繼續照顧這個愛哭鬼，完全沒有自己的休息時間。

一想到此，天野弱嘆了口氣。

（好想離開這裡……）

兩人惡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心中不斷浮現出各種惡言惡語。

（要是沒有這個人就好了……）

沒錯，此刻的他們，最討厭的就是彼此了。



「我回來了……呃。」一回到家，天野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倒在玄關前，然後以蠕動的姿勢往房間爬過去。

「弱，女孩子走路走好，不要像隻毛毛蟲一樣。」天野弱的母親喝斥道。

「我累死了啦……」

此時，天野弱的父親出現了。

「弱，我有話跟妳說，到書房來。」說完，便走進房間裡，一頭霧水的弱也只好爬起來跟了進去。

「……朔夜少爺最近還好吧？」兩人一坐下，父親便開口問道。

「咦？嗯，還不錯啊，只不過……」弱嘆了一口氣「真的是個很麻煩的傢伙。」

「你怎麼這樣說自己的主人呢？」父親皺了一下眉頭。

「什麼主人啊！不過就是個毛都還沒長齊的小鬼罷了，我可沒那種癖好啊！」

弱不禁激動地拍了一下桌子。

「再說那些作業又是個什麼鬼啊！小孩子就應該要在外面自由地奔跑玩耍啊，讓一個六歲的小孩寫那種東西幹嘛？」

「這也是為了讓朔夜少爺成為獨當一面的家主所必需的，你知不知道我跟當家的為了那些作業耗費了多大的苦心！」

「你們兩個老頭是有多閒才會幫小孩子出功課啊！」

沒錯，那些讓朔夜苦不堪言的作業並不是弱出的，而是由他的父親及弱的父親聯手打造而成的，專門為了鍛鍊六歲男孩的心智的作業，通稱「童年地獄」。

弱唯一做的，就只是待在朔夜的身邊督促他，僅此而已。

「朔夜少爺的情況妳也不是不清楚，讓他隨便跑到外面去玩實在是太危險了。」

「這、這個……」弱一時語塞。

夜神家幾百年來代代都有著容易遭遇不幸的體質，而且在兒童期特別明顯，有人說是妖怪的詛咒，也有人說是天生的，眾說紛紜，總之朔夜也遺傳了一樣的問題。

一歲時不知為何爬到樹幹上，差點摔死。

二歲時抓著蜈蚣跟蠍子玩，差點被毒死。

三歲時被強盜給綁架勒索，差點被撕票。

四歲，五歲，六歲……

隨著年齡增長，不幸的事件也隨之增多，因此基於安全考量，朔夜從小便被關在寺廟裡，除了上學以外，不得擅自外出，也因此，朔夜沒有和其他小孩子一樣，在外頭玩耍的記憶，童年基本上都是在那個六坪大的小房間裡度過的。

天野弱透過書房的窗戶朝外看向天空。

（那孩子……現在一定覺得很無聊吧。）

此刻，某種感情悄悄的在她心中萌芽，連她自己都還不知道。



「唉～好無聊喔。」朔夜右手抵著下巴，百無聊賴地在紙上塗鴉著。

「都是弱姐的錯啦，害我整天只能待在房間裡寫作業。」朔夜雖然對那個強勢的大姐姐感到不滿，但他那軟弱的個性卻讓他只能把一切悶在心裡。

每天除了寫作業就是寫作業，完全沒有給人喘息的空間，這對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實在是太過嚴格了一點。

不過這倒還好，最令他感到難受的，其實是孤單一人的寂寞，寺廟裡放眼望去都是大人，只有朔夜一個小孩，沒有年齡相近的玩伴。朔夜感覺自己像是深陷在漆黑的漩渦之中，即使伸出手也沒人回應。

「有沒有人能陪我玩啊……」朔夜不禁喃喃自語。

『我可以陪你玩啊。』

朔夜一聽，整個人彈了起來，四處張望著。

「是、是誰……？」

朔夜的聲音迴盪在除了自己空無一人的房間裡。

『呵呵，你看不到我啦。』聲音再度響起，聽上去意外的稚嫩，像是個四歲左右的小孩。『我是這間寺廟的守護神喔。』

「守護神……？」太過艱難的詞彙令朔夜歪頭表示不解。

『就是保護這間房子的人啦！我可是很偉大的喔。』

「是喔……比起那個，你剛剛說要陪我玩，是真的嗎？」朔夜雙眼放光的問。

『當然啦，我們可以成為最好的朋友，我可以陪你一起玩，一起踢球，一起偷吃廚房的食物，一起蓋著被子聊到隔天早上……我們做什麼事都會在一起，永遠永遠喔！』

「好朋友……」那是對這個男孩來說，太過遙遠的名詞，也是他的憧憬。「嗯，我們來當好朋友吧！」

『可是……』那個聲音突然變得有些落寞『現在沒辦法了。』

「為、為什麼？」

『我被壞心的大人給關起來了，他們不想讓我離開這裡，我已經被關了好久好久，真的好寂寞喔……嗚嗚嗚……』聲音開始啜泣起來。

孤身一人的寂寞，朔夜比誰都懂，於是他自告奮勇地說：「我來把你放出來吧，跟我說要怎麼做！」

『真的……？』

「嗯，我們是好朋友嘛。」

『謝謝你，朔夜！』聲音輕聲笑道『你真是個好孩子呢。』



雖然已經傍晚了，天野弱依然毫不畏懼的走在這片黑漆漆的森林之中。

這條通往寺廟的捷徑雖然危險，但因為平常走習慣了，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就在這個時候，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不禁抖了一下身子。

「唔哇！……什麼啊，是臭老頭啊，別嚇我嘛……喂？」

弱一接起手機，就被那震耳欲聾的大嗓門再嚇了一次。

「弱！你現在在哪裡？」

「咦？要去給小少爺教功課啊？」弱皺著眉說，她從未聽過父親如此慌忙的聲音。

「聽我說，朔夜少爺失蹤了！」

「……啥？」

「他從早上開始就不見人影，寺廟裡已經亂成一團了，妳也趕快過來幫忙找人！」說完，父親便掛斷了電話。

「……竟然落跑了，那個小少爺也到了叛逆期啊，嘛，反正晚上就會自己回家了吧。」弱抓抓頭，毫不在意的說，然後繼續抓頭，力道越來越強。

「啊啊，煩死人了！所以我才討厭小孩子，隨便給人添麻煩！」弱氣呼呼地朝著寺廟走去。

突然，她聽見一旁的草叢發出了沙沙聲。

「是誰！？」弱瞬間擺出攻擊的架勢，但當她看清來者何人後，便放鬆了戒備。

「什麼啊，是小少爺啊。大家都在找你喔，跟我一起回去吧。」弱走向男孩，然後很快地便察覺到了不對勁。

「……你是誰？」

弱壓低聲音問道，眼前的男孩雖然是朔夜沒錯，但她感覺得出來，這個人不是他。

『呵呵呵，被發現了啊。』男孩笑著，那笑容不是個六歲的孩子該有的，那是種純粹的、令人不寒而慄的，邪惡的笑容。

『初次見面，妳好，我的名字是滑頭鬼，現在是這副身體的主人了。』

「滑頭鬼……！」弱想起那個聽到耳朵快爛掉的童話故事，不禁背脊發涼「你對朔夜做了什麼！」

『朔夜是個好孩子呢，我跟他說想當他的朋友，他就乖乖地照著我的話做，把我釋放出來了呢。』滑頭鬼伸了個懶腰『嗯──新鮮空氣的感覺真棒，果然還是小孩子的身體比較好呢，動起來也很自在。』

「你這傢伙！」弱衝向前，但卻突然雙腳發軟。

「唔……你做了……什麼……」弱跪倒在地，動彈不得。

『果然只靠這孩子，生命力完全不夠啊，要恢復到以前的狀態的話嘛……我想想，殺個一千人左右應該夠了吧。』

「一千……」過於龐大的數字令弱感到頭皮發麻。

『就從你開始吧，』滑頭鬼伸出右手『再見了，弱姐。』

就在弱以為一切都要結束之時，滑頭鬼的動作停止了，只見他緩緩轉頭向後，看著背後那個人。

「你這……傢伙……夜神……」

男孩嬌小的身軀倒在地上，後腦勺上貼著一張符咒，貼上那張符咒的男人此刻正大口的喘著氣。

「總算是……趕上了……」

「夜神大人……」

男人正是當今夜神家的家主，朔夜的父親，夜神輝夜。



「對不起……對不起……」被褥中的朔夜正發著高燒，不斷地說著囈語。

弱將他頭上的毛巾換下來，重新換上一條。

「……這孩子會怎麼樣？不能把滑頭鬼趕出來嗎？」弱問道。

坐在角落不發一語的輝夜緊閉著雙眼，然後緩緩說道：「滑頭鬼已經和他的靈魂融合在一起，無法分開了，強制驅魔只會害他喪命。」

「那要怎麼辦？」

「……放著不管就好了。」

「哈？」

輝夜看著地面，靜靜地說：「我們剛才已經做了儀式，將滑頭鬼封印在朔夜這個容器裡，只要朔夜還活著，滑頭鬼就不可能再出來做亂了。只不過……滑頭鬼不斷地在吸取朔夜的生命能量，他的壽命所剩不多了，最多再撐個七、八年左右吧。」

弱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見的，他是在說朔夜……只能活到十四歲？

「雖然是場災難，但往好處想，朔夜一旦死去，與他緊密結合的滑頭鬼也會跟著消失，這樣一來，我們夜神家總算是落下一個擔子了。」

「那算什麼啊……你是把自己的兒子……當成活祭品了是嗎！」弱激動地抓住了輝夜的衣領。

然後出乎意料的，一向冷靜的輝夜竟然反過來抓住了弱的手。

「你以為我想看著自己的兒子比自己早死嗎……」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著「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了啊！我只能這麼做了啊！」

輝夜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即使看到家主如此崩潰的模樣，弱並不想就此罷休。

「給我想點別的辦法啊！憑什麼這孩子的人生都還沒開始就要註定結束了啊！我還沒……還沒……」

還沒讓他笑出來啊。

還沒讓他變得堅強啊。

還沒讓他獲得自由啊。

還有好多好多事，還沒有教給他的啊。

我給他帶來的……只有痛苦而已。

「父親大人……弱姐……」從弱的背後傳來一絲微弱的聲音，弱轉過頭去，醒過來的朔夜伸出了手，於是弱也立刻湊過去握住他。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太想要朋友……才會害大家都這麼傷心……對不起……」

弱搖搖頭「你在說什麼啊，我才要跟你道歉，都怪我把你逼得太緊，從沒想過你的感受……」

「不是的……弱姐……其實我過得很開心喔……雖然作業很多很麻煩……可是弱姐一直都陪在我身邊……讓我覺得很安心……可是……我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我想跟朋友一起玩……一起踢球……一起偷吃廚房的食物……一起蓋著被子聊到隔天早上……」

「我來當你的朋友！」弱大聲說道「我來陪你玩，我來教你怎麼踢球，你想做的事我都會陪著你一起完成，直到最後一刻！所以……拜託你……」

不要離開我。



那一天晚上，女孩對男孩立下了誓言，而她也兌現了這個誓言，成為了男孩最親近也最信賴的朋友，然後時光飛逝，一轉眼過了八年，迎來了男孩人生中的最後一年。

在天野弱的陪伴下，夜神朔夜長成了一個溫柔體貼，善良又堅強的少年，這八年來，他經歷了很多事，度過了令人永生難忘的八年，但還有一件事，是他還沒做到的。

　　這一天，朔夜來到弱的面前，慎重其事地對她說。

「弱姐，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嗯，盡管說吧。」

「幾天後就是明日之星足球大賽世界大賽的選拔賽了，我也想去參加，可以嗎？」

「踢足球？你？」弱對眼前這個纖細的少年投以懷疑的眼神。

「嗯，自從弱姐教我怎麼踢球以後，我就打從心底深深愛上了足球，而現在我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至少在最後的最後……我想被更多人記住，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有夜神朔夜這個人存在！」

弱看著精神充沛的述說自己夢想的朔夜，微微一笑。

「……這樣啊，嗯，我會幫你去跟輝夜大人說說，不過……你要再多努力一點喔，日本代表可不是想當就當的，就算當上了，世界上還有數不清的強者呢，你可別拖人家的後腿了。」

「沒問題的，有弱姐的教導，我有自信比誰都厲害！」朔夜精神抖擻的說，然後站起身來「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練習一下！」

說完，他便跑出了房間，天野看著他逐漸離去的背影，安心地笑了。

接著，她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那是她昨晚收到的一份天外飛來的邀請。

「喂，圓堂？你之前跟我提的那件事……嗯，對，我打算接受。啊？問我怎麼這麼突然？」

天野思考了一下，然後笑著說：「因為我跟人家約好了啊。」

然後，故事的齒輪開始轉動了起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