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無瑕 07

　　下墜，席菈仰著身體，不斷地緩緩墜落著。

　　一條數百年沒有整修過的陳舊線路，不見任何光芒、不見任何希望，僅有無窮無盡的病毒，佔領在傳輸通道裡。

　　這裡猶如深不見底的泥潭，讓少女身陷在其中，只能任由病毒侵蝕著，那一身潔白的虛擬素體。

　　不知經過了幾秒、幾分，還是幾時……

　　所有機能都出現異常的席菈，早已失去時間知覺，無法即時運算自己在線路中，度過了多少時間。

　　而唯一得以明白的事情，她還感受得到，自己全身上下，都被令人陰鬱且壓抑的黑色汙濁，給抓住向下拖曳著。

　　不過……
　　這股非常遲緩的流動，並沒有持續太久。

　　少女的背後，像是碰到了盡頭，亦或是，通過藏在最深處的水面，從底部浮了出來。

　　直到嬌小的身型穿越傳輸口，扭曲的終點才進行收縮，慢慢形成一塊著陸點，好讓她拖起殘破不堪的虛擬素體，勉強站在上面。

　　就在此時，頭為下、腳為上的顛倒世界，開始載入了龐大的城市資料。

　　以這座損壞了將近大半面積，疑似托爾什塔為中心，向周圍建構出一棟又一棟斷垣殘壁。

　　比起席菈於昨夜弔祭完的家園—白雪絨的春庭，還要來得骯髒不堪。

　　彷彿歷經數百年的古老遺跡，在少女的右手輕輕碰觸之下，牆面一觸即碎，內部情報結構也連帶化為黑色粉末。

　　那些散開的黑色情報粒子，也成為崩壞的幫兇。粒子所到之處，周圍的房子紛紛倒塌，如同蝴蝶效應般，揚起越來越多的塵埃，逐漸擴大了影響範圍。

　　煙霧彌漫中，疑似托爾什塔的頂端，綻放出一道赤紅光芒，驅散遮住視線的粒子，點亮了這片世界。

　　那光芒，並非是指南標的八角星芒，而是彎了半圈的新月光輝。

　　「歡迎來到托爾什的裏側。」

　　Ｈ.Ｎ.交叉雙腿，坐在紅色新月之中，跟席菈打了個招呼。

　　立於地面的少女，馬上集中剩餘不多的記憶體，建構出銀色短劍，投向對方。不料，劍刃只飛行到一半距離，就失去了有效控制，開始往下墜落。

　　看似雙方相差不到百尺的差距，實際上卻已遠遠超出席菈的射程範圍。

　　「沒有用的。」Ｈ.Ｎ.輕笑了一聲。「跟Silver moon一樣，這裡也是我的領域，如果妳想打破系統空間，請準備更強力的攻擊程序吧，不然是絕對碰不到我一分一毫。」

　　「犯罪者，我以ＥＤＥＬＷＥＩＳＳ的榮耀來起誓，絕對會逮捕妳的。」

　　「是嗎？」Ｈ.Ｎ.反問一句：「那我又是何『罪』之有？」

　　「使用未經認證的違法虛擬素體，偽裝自己的行蹤。」
　　「私自建立違法空間，包庇通緝中的駭客與逃犯。」
　　「干擾情報安全局Virtual Agent的逮捕行動。」
　　「使用具備威脅性的攻擊程序，傷害他人。」
　　「以上行為，皆觸犯了安全情報法各種重大罪狀。」

　　席菈訴訟完Ｈ.Ｎ.所觸犯到的法律後，對方卻只用了一句話，打算反駁所有罪狀。

　　「我可不是被托爾什奴隸的居民喔。」Ｈ.Ｎ.用左手撐住臉頰，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張開貴金色瞳孔，死死盯住少女。「所以妳那套法規，對我一點用都沒有。」

　　「別胡扯了。」少女再次投擲出無法觸及目標的短劍。「吾等皆為托爾什的公民，除享受系統所賜予的美好生活，也應盡聽從系統所設下的規範，這樣生存在托爾什中，才能獲得幸福。」

　　「所以妳幸福嗎？」

　　Ｈ.Ｎ.套用席菈所說的話，對於家破人亡的白雪絨少女，無疑是最大的諷刺。

　　「那是你們這些駭客和罪犯，任意破壞別人的幸福，所以我才會繼承父親的衣缽，當上虛擬特工，誓言要制裁你們犯下的罪過。」

　　「妳確定不是系統體制出現了問題，才會造就我們某些反叛的駭客，或是迫於無奈而犯下罪刑的人們。」

　　「你們先擅自違反了法規、破壞了秩序。」席菈非常篤定地，大聲說出了這句：「托爾什的光輝，絕對公平正義。」

　　「哼！」

　　Ｈ.Ｎ.彈了個手指，成千上萬個不成人形的黑色虛擬素體，漸漸從地面浮了出來，牠們全都依照指示，把席菈包圍出一個圓圈。

　　「那麼代為托爾什Virtual Agent的妳，面對接下來的提問，全數都能立刻答出來，或是做出行動，我就無條件讓妳逮捕。」
　　「但回答中，如果有任何一丁點猶豫的話，我馬上拿妳去當牠們的飼料吧！」

　　「……」

　　不等少女是否答應這份約定，Ｈ.Ｎ.早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第一問。」
　　一隻黑色虛擬素體化為男性，他走入圈內，襲擊了蹲在地上的女性。

　　「這男人快耗光了記憶體，同時又無法獲得救濟措施，迫於無奈，只能幹出搶劫行列，那麼這案件，妳該怎麼處理？」

　　見到罪犯襲擊她人的情境，席菈立刻投擲出銀劍，擊倒了男子。

　　「面對犯人又快又狠，真是毫不猶豫呢……那麼開始第二問。」

　　一台足以乘載數百人的黑色大型航器，突然從天下墜落而來，即將撞上偽托爾什塔。

　　「有個駭客脅持著兩百名無辜民眾，準備自殺式攻擊托爾什塔，而妳只剩不到數秒的時間去對應，那麼這案件，妳該怎麼處理？」

　　同樣的，席菈完全沒有動搖地建構出數把武器，優先破壞了乘載器具。

　　「為了保護主系統而割捨其他人，真是冷酷啊，希望妳繼續保持下去……下一問。」

　　歷經數道問答，少女的決定，全數以制裁犯罪者為第一優先，儘管波及到的無辜市民，使得犧牲人數逐漸上升，她也依然面無表情的，選擇了制裁，而並非是拯救。

　　直到最後一問，Ｈ.Ｎ.開始提出。

　　席菈瞪大了那雙腥紅色的瞳孔，眼睜睜看著黑色人形，塑造成她既熟悉又無法忘懷的一個男人……

　　即是她最想、最愛、最渴望去擁抱的父親。

　　—席德．Ｅ．邁爾特。

　　數年來，失去任何感情的席菈，突然從冰冷的臉孔上，融化出兩條水痕。

　　思念、惦記、牽掛、不捨、留戀……

　　剎那間，所有的想法，全數交織在胸口裡，不停不止地糾纏出，快要承載不了的情緒。

　　這份無可言語心情，迫使少女咬著嘴唇、皺下眉頭，任由潰堤的心房，在眼神裡中傾訴出源源不絕的難受感。
　　
　　就在破碎的心靈，一片片照映出，各種與父親共度的記憶歷程。

　　席菈終於按捺不住自己，伸出僅有的右手，想要抱住虛假的父親。

　　誰知黑色的席德，突然襲擊了少女，頓時讓她從美好回憶中，拉回了現實的殘酷。

　　「妳這是什麼意思？」面容十分悲傷的席菈，鬆開了嘴唇，改為用力咬著牙，釋出相當悲恨的怒意。

　　「哎唷、哎唷……」

　　Ｈ.Ｎ.看著少女逐漸有了表情，就像看到一件新奇的玩具，使她發出炯炯有神的目光，更想要戲弄一番。

　　「我還以為，是在跟一個沒有心的ＡＩ對話呢，沒想到妳還會哭、還會生氣啊，真有趣。」

　　「別拿我過逝的父親當玩笑開！」

　　「我就偏要，那麼最後一問……」

　　「住口——」席菈大聲吶喊，想要嚇阻Ｈ.Ｎ.對她父親的褻瀆。

　　「如果席德．Ｅ．邁爾特……」

　　「不可能！」

　　少女像是逃避般摀住耳朵，關閉了語音訊號接收。

　　「因為觸及托爾什的重大機密，而他為了未來的和平，打算進行程序改革時，卻遭到系統與其他人聯手背叛，導致失去重要的人……」

　　「絕對不可能！」

　　可卻，那道細語聲，直接在席菈的腦海中嗡嗡響起，迫使讓她聽起來，像是尖銳又刺耳的噪音。

　　「所以席德打著拯救數億萬人為理由的正義，與完成重要之人的遺願，他甘願當上一名十惡不赦的犯罪者……」

　　「父親不會成為罪犯的，他絕對不會偏離自己的正義，還有背離我們雪絨花那純潔、勇敢且無私的信念！」

　　使少女更加痛恨地、憎恨地，發出撕心裂肺的嘶吼，大聲狂嘯著。

　　「掠奪了數百名虛擬素體，搶走了無可計量的記憶體，與駭客共同計劃，製造出大型病毒程序，毀滅現今的托爾什，進一步重構世界系統。」

　　「別再汙衊我父親了！」

　　「那麼，席菈．Ｅ．邁爾特二等特工。」
　　「妳是要站在托爾什的一方，遵守全都是漏洞的情報法，前去逮捕妳父親，從而捨棄掉數億萬人的生命？」
　　「還是與席德一同發起叛亂，就為了拯救成功率不到３.１４％的未來？」
　　「選擇吧，從正義中誕生成怪物的妳！」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席菈為了否定Ｈ.Ｎ.在腦中的胡言亂語，怒吼出非常慘烈的悲鳴。她用盡力量將全部的記憶體，建構最後十把銀色短劍，全身立刻散發紅色紋路的光芒，進入熱當現象，陷入幾乎無法動彈的窘境。

　　但這樣如此貧弱的武器，還不『構』！

　　【ＥＲＲＯＲ……】
　　【ＥＲＲＯＲ……】
　　【ＥＲＲＯＲ……】
　　【ＥＲＲＯＲ……】
　　【ＥＲＲＯＲ……】
　　……………………
　　………………
　　…………
　　……
　　【ＥＲＲＯＲ！若強制使用熱當現象的虛擬素體，會對人格意識產生極大的損傷，嚴重情況下會造成生命危險，請盡速進入休眠模式，以確保自身安全、請盡速進入休眠模式……】

　　少女無視畫面內，一個個浮現出來的紅色警告，繼續驅動著、使用著，同樣嘎嘎響起悲鳴聲的虛擬素體。

　　「既然答不出來，那麼就請妳永遠安息吧。」

　　正當席菈違背了單方面的約束，Ｈ.Ｎ.即刻操控黑色的席德，試圖拿刀葬送不斷折磨自己的女孩。

　　誰知黑刃觸及到胸口上那瞬間，一道純白的防火牆，突然在席菈面前，瞬間綻放出一朵銀月色火花，將刺殺她武器，還有眼前不應該存在，虛假的父親，燒成灰飛湮滅的粉末。

　　那些黑色灰燼，漸漸淨化成一瓣又一瓣的純白粒子，猶如晶瑩雪花般飄零，成為無主的記憶體情報。

　　然而快要失去意識的少女，蹣跚地向前踏上一步，就在白色鞋跟落地的那一刻……

　　噠——

　　【武裝程序純白無瑕，已解放！】
　　【當前輸出功率最大值３８％。】

　　數不盡的白雪絨，從鞋底綻放開來，一路迅速衍伸到地平線的盡頭，把世界染成了一塵不染的『純白無瑕』。

　　不管是被病毒感染的黑色虛擬素體，還是完全崩壞的裏托爾什，全都被程序所格式化，還原成最初的白色記憶體情報。

　　白、純白、僅有的純白色，席菈操縱滿天飛舞的純白記憶體，在眼前建構出五道白色大型花圈，不斷高速旋轉著，形成了一股電磁加速通道。

　　圓圈裡的目標，她精準對著唯一不同顏色的緋紅新月，還有令自己十分憎惡的犯罪者。

　　少女把十把短劍轉換成一桿標槍，她使勁將快要粉身碎骨的虛擬素體，跨起大腿用力一蹬，一舉把槍投擲到花圈內。

　　「去死吧——————」

　　隨著線圈的加速，長槍接近光速般，爆發出足以撼動空間的動能，使得餘波強烈拍動著地面，讓所有白雪絨花瓣散落到半空中，任由氣流到處紛飛，繚亂了整個世界。

　　而那把通過五次加速的白槍，化成肉眼無法捕捉到的光痕，一路穿越系統空間，粉碎了目標和紅色月亮。.

　　「呵呵，做得真是漂亮，但是還差一點。」

　　Ｈ.Ｎ.在化為記憶體粒子前，嘲笑似的稱讚了一聲，結果，她的虛擬素體，馬上修復成原來的模樣。

　　「不過這樣值得嗎？」
　　「犧牲自己，也打算與敵人同歸於盡的妳，所做的一切，到頭來也僅是徒勞，這樣一個人固執堅守著理念，真的有用嗎？」
　　「希望妳能夠好好想想，不要讓別人灌輸的正義，束縛住自己，思想如此純潔的妳，反而是最容易遭到利用的，所以……」
　　「喂喂，還醒著嗎？」

　　席菈眼神朦朧，已經失去了意識，她那身殘破不堪的虛擬素體，卻依然站在因為失去主系統，開始崩塌的地面。

　　「看樣子已經到當前的極限了……等等？」
　　「都完全昏厥的妳，還想攻擊我啊！真是可怕的傢伙。」

　　少女自動驅使自己的虛擬素體，再次建構出白色長槍，想要攻擊Ｈ.Ｎ.時，地面上裂開的縫隙，反而先把她吞噬了。

　　就在席菈快要葬身於此的時候，有人突然用略微粗曠的手臂，緊緊抱住了她的腰；幾乎糢糊的視線，也被寬厚的掌心，一手溫柔地遮住。

　　—妳已經非常努力了，好好休息吧。

　　在耳邊，失去聽覺的少女，彷彿聽到這句暗示，她也像感受到背後令人安心的保護，漸漸閉上腥紅色的瞳孔，放鬆了自己。

　　慢慢地、緩慢地，她進入三年多以來，從未執行過的休眠模式。

　　席菈在沈睡中，悄悄做了一場，十分遙遠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