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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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8-07
「爸爸,明天早上八點我們會開車過來接你,你要趕快收拾好旅行的物品」小娟表情甚是關切,彷彿我只要不在他們身邊就無法獨立自主似的。
「你不要擔心,畢竟是我自己說要去的,我不會忘記的」她又看著我的臉,然後又看了看周圍散落一地的旅行物品,再次叮嚀我說「爸爸,我們明天八點會來接你的」然後對我露出微笑,轉過身,牽起在一旁玩弄和室上擺放古董的俊業。「俊業,我們要走囉!跟阿公說再見」俊業似乎還很留戀古董,一邊望著它一邊對我說「阿公再見!」手伸得很高,宛如旗幟,左右大幅擺動。我也同時輕輕揮揮手再見。然後轉身我的旅行物品。
最近爲了完成我伴侶的遺願,所以我將和女兒他們一家開展一場旅行。這是爲了完成她的遺願,同時也是家庭旅行,意外地讓我重新充滿活力,我也積極地去準備各種東西和隨身必備的藥品。在屋裏來來去去,翻找廂櫃,也把整間屋子又再巡視一遍。自從我買下這間房子,已經過了5年。這間房子除了外觀優雅,內部裝潢以我最喜歡的木質為主外,還有一座庭院。越過庭院牆外,隔一條馬路,便可望見公園。在中午和晚餐時間馬路尤其繁忙,穿梭如流、噪音不止是這裡的唯一缺點。除此之外,一切都很舒適。像日式的房屋一樣,房間外是外廊緊接庭院。我喜愛坐在木質長廊地板上,雙腳輕輕搖晃,在午後泡一碗茶。陽光穿過斑駁的牆上叢生的藤蔓,稀稀疏疏灑落,給人一種幽靜。
我之所以會想要在這裡居住除了屋子的設計,還與我的回憶有關。
此處靠近我小時候所住的地方只隔幾條馬路,在這裡總讓我回想起過往的記憶。我的舊家座落在深巷中,從筆直的馬路一旁彎進去,稍微狹窄的防火巷直走便是另一片天地。巷裡間路徑交錯複雜,電線越過頭頂,似蜘蛛網般連接三四層樓的建築物。走出巷外,對面往右走大約500公尺就是東明國小,我喜歡繞著國小的外圍走一圈,看著圍牆外種植的榕樹、舊的校徽和嶄新的校徽、堆砌的紅磚瓦牆和新砌的水泥石牆。我常會注意還留著的和已經改變的景色,一旦發現自己認識的事物有所改變時,便會不自覺地哀嘆起。
之前有一次與李若煜一起回到母校大學參觀時,也被新的校園格局和舊建築的消失感到驚訝。尤其見到我們一起待過的那棟老舊西式建築物就這樣毫無聲息地消失在這片土地上,變成了一片陌生的庭園,連李若煜也不禁發出感嘆和疑問:「怎麼會這樣呢?就這樣消失了?」我想他不是在問我,只是對眼前之景感到惋惜,畢竟那個地方承載了我們社團許多美好、獨有的回憶。
感覺像是一種罪過一樣:離開了這裡,拋棄了它,並未親眼見證它的變化。而改變悄悄地進行著,等有一天再見到時,一切都回不去了,才後悔自己未能多留下些紀念的痕跡,像照片之類的。
總之,當我見到東明國小的變化時,也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但同時也回憶起這裡的點點滴滴。該怎麼說?這裡在印象中是我度過最美好的日子,而我也是在東明國小認識雨音的。
國小一二年級的我們剛入學,身旁的一切都如同未知一般,旺盛的生命力與偌大的空間,讓我們有耗不盡的時間探索和玩樂。我記得在剛開學的每節下課,同學們都會沿著那條貫穿三四個班的走廊(在未開燈的陰暗中,僅有首尾像走出隧道前的光明)又是奔跑、又是追逐,整條走廊充滿著小孩獨有的尖叫聲,像銀亮的刀劃破黑暗凝滯的空氣。來到戶外,生澀的,清新的,混合著樹皮幹燥卻古樸的香氣。只稍拐過一個彎,鑽入樹叢之間,便有一片空地和遊樂的溜滑梯。在陽光正好的日子裡,溜滑梯上總排著嚴實緊密的人群,小孩們放開聲音的呼喊,迴盪在被樹圍繞的空地。說來奇怪,雖然我們都不認識彼此,卻像是擁有默契一般,完全不會尷尬,似乎不需言語,只需一個眼神,便可加入一場遊戲。剛開始的幾個星期我也和大家瘋狂地嘗試各種遊戲。我想那時候每日的遊戲就是活著的意義吧!但此時我卻發現班上有一個人總是自己獨自在草叢中玩,沒有加入其他人行列。
在一個陽光煦和的早晨,我發現了在花徑裡的她。在低年級瘋狂奔跑玩鬧中,她仔細注視著泥土的姿態令人在意。我好奇地問她在做什麼,她沒有抬頭,只是繼續盯著地面,回答道:「我在觀察螞蟻啊!」
似乎是理所當然,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我回答「看螞蟻有什麼有趣的,還不如去玩紅綠燈遊戲」她這時才抬起頭,望著我笑。「我覺得很有趣喔!你要不要也加入我」。
然而我那時心繫其他遊戲,所以我拒絕了她。只見她有點失望,垂下頭繼續觀察她的螞蟻。我以爲這件事就到這裡結束了,但是後來發生的事讓我對她的愛好改觀。
那是在開學的兩個月後,那時候我們正在上體育課。太陽正烈,我們坐在操場被烤得炙熱的地面燙得不斷改變坐姿,我想大概是在這時候有一隻螞蟻爬到我的褲子上,趁機咬了我大腿一口,等回到班上時才發現大腿靠近關節處上有一個血球。這時我身邊的其他人開始圍觀,其中一個人嘆了一口氣,一臉擔憂地說「你怎麼這麼不小心,竟然被蟲咬了!我在電視上看過,被蜘蛛咬的話大概一個星期後就會傷口流出綠色的濃汁,皮膚開始長紅疹,最後身體各處都會流出血來」我感到害怕,又向另一個人求證,他也說「我好像也在電視上看過類似的,真可憐」於是我著急地詢問解決方法,他卻說沒有解藥,只能接受這樣的現實。現在想來只覺得可笑,在當時對我而言,卻像是突如其來破壞我生活的一把鐮刀。如同出了社會的我再回頭看高中準備考試的絕望,也覺得沒到要死的地步,但當下由於經驗的貧乏和情緒的牢禁,實在很難脫離此刻,正確判斷。
似乎是聽到我們的談話,雨音走了過來,看見我慌張又害怕的神情,先是安慰我說「根本沒有這種事,這種咬傷多半是螞蟻造成的,只要塗肥皂水就可以了」此時他們才默默離開,似乎是發現自己說錯了很尷尬。這種情況下我選擇了相信她,果然幾天後自然好了,不再腫脹。此後,我才開始真正注意到她,並且加入一起觀察螞蟻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