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會

高中這個名詞有多久沒有聽過了，回想起來離開高中的時間，似乎已經比起唸高中的時間還要長。是何時開始在身邊的人不斷改變呢，好像只是一眨眼，無論是生活習慣或是科技，都好像跟那時候變得不同，所有事情都好像在剎那間成為現狀。
踏在灰色的柏油路上，街燈並不添上半點色彩，倒不如說為什麼要選這樣偏僻的地方來辦同學會。
「反正又真的很久沒見他們。」
說完這句話她，嘴角忍不住上揚，「哼哼」的一笑，接著用鼻子哼著最近愛聽的流行曲，放慢腳步悠然的走著。
比起繁華的街道，她更喜歡住宅區之間這種親切的氛圍，夏日的涼風亦為這夜晚送來清爽的空氣。在街燈的引領底下，女生最終看到那個毫不起眼，而且遭旁邊的樹枝蓋過一半的白色招牌。
「就是這裡。」
柏油路的熱力透過鞋底傳到腳掌，為這位女生帶來一股力量，令她稍微加快腳步走到十字路口前的店面。
一輛銀灰色的汽車停泊在這酒屋的右側，而在過些少的空地就有一堆亂放的機車，似乎這都是附近居民的財產。
女生在閃耀的紅綠燈下橫渡沒有行車的馬路，來到樸素的酒館門口前。酒館的門口用木材和紙製造，看上去也有幾個年代。
站在門前的女生並沒有立即觸碰拉門的門把，她彷似照鏡般看著自己在門上的影子，深呼吸了一口氣。
「呼……好吧。」
她伸手去觸摸那冰冷的門口，拉門卡勒卡勒的打開，第一眼出現在面前的是一位坐得筆直，正一口氣灌下整杯啤酒的女性。
紮起馬尾的她沒有有留意有人打開門口，但是坐在她身邊正吃下串燒的男人則馬上察覺到女生。
「噢，妳好。」
「曉楠。妳很遲喔。」
放下剩下泡沫的啤酒杯，一身杏黃色長裙配上白色小外套的麗彤就站起身，握著曉楠的手。
「很久沒見。」
「也只是半年的事，才沒有很久啦。」
「對我來說是很久喔。來，去跟松山打個招呼吧。」
麗彤自說自話的丟下男朋友，牽著曉楠在用屏風作間隔的座席間前行，沿途遇上的都是曾經熟悉的面口，可是到現在顯得有點陌生。
「唏，是曉楠欸。」
「長大之後變漂亮喔。」
「別戲弄人家啦，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害羞。」
「噢，臉都紅了喔！」
受到舊同窗的調侃，過了幾年之後曉楠依然低下頭，不懂怎樣回應，不過比起那時純粹的惡意，現在這些玩笑並不令人難受。
「你看，長大了的曉楠怎樣？」
走到店舖最深處，麗彤放開握住曉楠的手走到她的身後，輕輕一推她的肩膀，令她磕磕絆絆的踏前一步。
「還是很可愛。」
「她可是沒有男朋友的喔，要再追她嗎？」
面前一身店員裝束的松山靦腆的笑了，尷尬的搔著後腦，而曉楠也不懂該擺出什麼表情才好的低下頭。
「現在的話，我想我沒有這樣的時間，哈哈，不過如果妳不介意的話我可是沒問題。」
「你這樣曉楠會搞不懂什麼是玩笑，你看她臉都漲紅了。」
——我當然知道這是玩笑。
「或者我是認真的哩。」
沒見幾年的松山不單形象變了，就連談吐舉止都變得穩重，他磁性的聲音像是要把耳朵融化，將真話假話混淆。
沒打算將他的話搞清楚的麗彤，忽然想起帶曉楠見松山的原因，於是撇開原先的話題說道：
「對啦，這天我們包場了喔。松山他剛接手這店，別看他一副店員的外貌，但他現在是老闆來的。」
「欸，很厲害。」
「並不怎麼厲害，在這個地方很難招生意的喔，所以才會辦同學會要你們支持一下，當然收費是友情價。」
「當然厲害啦，我可是連能否在這年大學畢業也成問題哩。」
「曉楠，妳可要好好努力喔。」
「說起大學……如果你真的要追曉楠的話可能會有一個對手。」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現在的我可能會輸啦。這店雖然平日沒有什麼生意，但是有很多事要忙喔。看來有事要辦，先失陪一下。」
松山說完這句話之後，就轉身走進用一面掛簾分隔的後場，與等在那裡的店員說了兩句，跟住消失在看不到的死角。
其後，受到酒精影響的麗彤，有點興奮的帶著曉楠在各張桌間跟舊同學寒暄，到回到原本近在酒館門口的座位的時候，已經大概過了半個小時，而桌上則多上一堆串燒用的竹籤。
「妳們回來了啦。」
放下空杯的勇雄如此說道，他為要坐在旁邊的麗彤禮貌的拉開椅子，隨性坐下的她卻在這噪雜的背景向著勇雄大哮。
「為什麼你不喝！」
「有喝喔。」
「你喝的是果汁。」
「對喔，是果汁。」
「來酒館怎麼會不喝酒！」
「她剛剛去了幹麼來啦？」
「就是巡遊的去跟各位喝酒來。」
坐在對面回答勇雄的曉楠苦笑說道，想不到有點發酒瘋的麗彤原來這樣麻煩，然後那個有點瘋癲的她就將發牢騷的對象轉到自己身上。
「我說啦，曉楠。為什麼他沒有一起來啦？」
「他？誰呢？」
說到這裡曉楠將目光移開，麗彤則帶點疲倦的伏在桌上，只有坐在牆邊的勇雄處於另一個世界，舉手向走近的店員點菜。
「就是常光。」
「我們也不是非要一起來不可，為什麼要特意約他一起來？而且我只是在大學間中看到他的身影，就連一句話都沒有都沒有說上。」
「那妳就去跟他說話吧。妳想逃避他一輩子嗎？」
「逃避他一輩子又有什麼所謂。」曉楠拿起面前的盛滿啤酒的杯子，淺淺一嘗，很苦。「反正我又沒有必要面對他。」
「妳又在嘴硬啦。如果妳真的不想看到他的話，妳跟本連他的身影也不會注意。」
「跟他上同一所大學只是偶然，如果不是他在入學時跟我打招呼，我根本不知道他也是讀我這間大學。」
「發生過那樣的事還可以若無其事的打招呼，呵呵，妳被他小看了喔。」
「欸，你們發生過什麼事？」
換喝烏龍茶的勇雄看著曉楠問道，不過麗彤輕輕一拉他的衣袖，好像叫他不要隨便看其他女生般，使他低頭看著自己。
「這是女生的秘密。」
勇雄識趣的沒有追問，好像事不關己的繼續在場旁聽，無聊地用竹籤推開碟上他討厭的青椒天婦羅。
「在那件事之後他真的直到高中畢業一句話都沒有跟妳說？而妳又接受他對妳做的那件事？」
「沒有接受不接受。我只是不想放在心上。」
「但是妳在意到不得了，在意到要好好打扮才來這個同學會。」
「才沒有好好打扮，只是嘗試化一個淡妝，穿件好一點的衣服。」
「就是因為選衣服才會遲到吧，這就叫做好好打扮。」
「不是，我只是不太懂來這裡的路……」
曉楠的話越後越小聲，最後像是知道理虧的閉合嘴唇，不再為自己的行動辯解。
「我覺得他……」
麗彤沒有把話說完，就似是個電池耗盡的玩偶般，忽然伏倒在桌面上不再作聲。勇雄見狀就用手指一戳她的臉，確認她真的醉倒，跟住輕聲在她耳邊說道：
「要是我也喝的話妳怎樣回家，傻瓜。」
接著，他喝乾杯中的的烏龍茶，店員也在這個時候端上之前點的串燒，又重新為他添滿剛空下的杯。
「妳也吃點吧。」
勇雄隨便選一碟雞肉串放到曉楠面前，只是曉楠遲遲沒有動手，抬頭對向牛肉、洋蔥一併吞下的他說：
「你很懂得怎樣看顧她哩。」
「居然會讚我，妳現在不討厭我了嗎？」
「已經沒有什麼討厭不討厭了，她選了一個好的男朋友，我無理由不為她的幸福感到安心。而且我還是頭一次看到她這樣無拘無束，好像只要有你在身邊就可以放心的鬧。」
「是嗎？」
「至少在小學、中學、未跟你交往之前，她從來沒有在我面前這樣大笑過。」
「真的嗎？我覺得她這幾年來都沒有什麼變過。不過她開朗了一點、話說多了一點這些我都不否認。」
「女生並不是這樣容易理解的喔。」
「我知道妳在擔心什麼。總之我怎樣都不會拋棄她的，麗彤大概會是跟我共渡餘生的人。」
「嗯哼。」
「不過這件事妳不要跟她說，要不然她會很囂張的。」
「會嗎？」
「我快要叫她女王大人啦。」
勇雄說完這句話後笑得嗆咳起來，雖然他說得不認真，但是曉楠仔細想想後的確有這個可能性。
「有時她的佔有慾很強啦，好像想什麼也要被她控制。不過我並不討厭就是。」
當勇雄再喝一口茶之際，門口白色的紙窗逐續被浸黑，然後酒館的門慢慢的打開。出現的人跟外面的漆黑的背景一樣，一身黑色的西裝，仿如一個剛下班的上班族，與這裡格格不入。
「穿得這麼隆重來喔。」
那個人一走進門口，勇雄就忍不住的挑釁，這是習慣還是這麼多年來他們都性格不合，疏遠兩位男生的曉楠都不得而知。
「這不是我想的，要不是早上要出席學會跟學生會的會議，我也不想穿西裝過來。」
是西裝的效力抑或是很久沒有仔細端詳常光，曉楠覺得站得筆挺的他好像高大了，比起以往更加成熟，再不是嬉皮笑臉。
「我本來打算露個臉就回去。」
「都來了就不用趕著回去。」
「哇，已經醉成這樣了？這樣子沒事吧？」
「你不用擔心我的女朋友。」
然後常光的眼珠子一轉，就發現坐在麗彤對面的曉楠，他們先是對望一眼，接著曉楠就拿起啤酒杯逃避他的視線。而常光則好像什麼也沒有看到般，遠眺酒館內有沒有其他空位子，然而在他邁步之前勇雄就說了：
「別再看啦。就坐這裡吧。」
勇雄只是使一個眼色，曉楠就挪動屁股從走道旁邊的座位，退進牆壁與屏風之間的角落，讓出原本佔據的位置。
「……」
常光沒有道謝，沒有溢出丁點聲音，躡手躡腳的坐上木椅，一副想要迴避她的模樣。而原本端坐的曉楠當常光坐到她旁邊時，亦不自禁的縮起身子，使小個子的她看上去更加渺小。
「你們兩個都這個年紀，還在害羞什麼？」
「才沒有害羞什麼的！」
顯得大反應的常光一時放大嗓子，嚇得正別開視線望著牆壁掛畫的曉楠也回看著勇雄，只是勇雄裝出一副懶理的態度，扮成對他們的關係沒有興致的模樣，托著臉頰咬下串燒籤上的肉。
「而且我為什麼要對著她害羞。」
接著，他似是在找藉口的說道，而勇雄繼續自在地吃著串燒，看著他慌張、手足無措的模樣。
「我只是奇怪她會出現在這種場合，她明明就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麗彤也在，她會來有什麼好奇怪。況且你們在唸同一所大學哩，她平常也自己一個人？」
「她……」
常光想開聲回答，但一別過臉看到焦點落桌子邊緣的曉楠時，就察覺到這個問題應該直接由她回答。
「……你自己問她吧。」
「欸？」像是沒想過話權會落在自己身上，曉楠喊出驚奇的一聲，及後才反應過來抬頭說道：「在大學也認識到幾個朋友，學習上有不明白她們都會幫我。」
「這樣不就挺好吧。」
「嗯，只是她們經常都很忙啦，所以很多時都是一個人。」
「但是假日也會找她們逛街吧。」
「間中啦。」
曉楠為剛剛摻雜了一些謊言的話而苦笑，實際上她說的朋友只是搭上一兩句話的同學，她們偶爾會一起午餐，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交流。
像是看穿她所說的謊言，兩位男生都噤聲不語，而想要扯開話題的常光更舉起手，對住後場的方向喊道：
「待應，麻煩一杯啤酒。」
「常光，你終於來了嗎？為什麼不過來打個招呼。」
聽到常光的聲音，坐在其他桌的舊同學們都不禁回頭看去最近門口的席上，坐在屏風後的常光唯有站起來露一露面。
及後，數個男生走過來熱鬧哄哄的把他推到遠方的坐席，而剩下的三人觸摸不到漣漪的餘波，仍舊安然的坐在椅上。
甚少交雜的勇雄和曉楠後來都沒有再說話，然後像是配合勇雄清空所有串燒般，麗彤頓時輕聲的嚷著：
「勇雄，我累了，回去吧。」
「嗯，好。要不要我背妳？」
「不用了，你背我的話絕對會被警察盤查。」
「就一小段路，反正車子就泊在外面。」
「什麼，外面的車是你的？」曉楠問道。
「不是我的，那是問老爸借的。」
「話說你有駕照？」
「當然有啦。妳很喜歡挖苦我哩。」
「曉楠，妳跟住要加油喔，遲些再約出來吧。」
是因為酒的緣故所以她的笑容都顯得無力嗎？麗彤最後被勇雄輕鬆的背出酒館門口，留下她一個人面對這場同學會。
「不要留下我一個人。」這句小孩才會說的話，最後留在曉楠心底裡沒有張揚，可是剩下一個人的曉楠先不說要怎樣面對其他舊同學，光是常光就已經令她不懂應對。
從高中畢業之後再沒有說上一句話，曉楠不懂要用怎樣的態度跟他對應，也不懂動搖的內心會不會因為酒精而催化。失去勇雄這個中間人，曉楠就連說話都不懂似的，也找不到適當的時機離開，唯有喝下常光點的啤酒，寄望他在別人的桌席上玩得開心，流連忘返。
然而，常光不久後回來了，就坐在面前，正眼的盯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