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灰姑娘，日常
本章節 2585 字
更新於: 2021-08-18
弦月已徹底沉入地平線，我摸黑回到屋前，插入鑰匙打開大門。
屋內，燈都早已全部熄滅，走廊一片漆黑，沿路皆寂靜無比。我爬上樓梯回到頂樓房間，沒有留下腳步聲。
細微的咿呀聲隨著門板敞開又關起，我換下衣服，向後倒在了床上。
窗外，都市獨有的夜燈從玻璃透進微光。
我閉上眼睛，沉入夢鄉。
細小的雙拳奮力擺動，無奈眼前的人實在太巨大，拳頭碰到那副身軀便陷入其中，像是碎石塊落入湖面，無聲下沉。
不能哭，不能放棄，否則今後將再也無法掙脫。
身體逐漸變得沉重。
不能停，不能停，不能放棄。
「……結束了。」
……不能認輸。
沾染腥紅的利刃落下，男人的雙腿在尖叫之中化為兩段。
我從床上驚醒。
陽光已然高昇，在床前的地板上形成一道耀眼的光痕。麻雀在窗外屋瓦上吱吱喳喳地跳著，不一會又振翅飛離。
坐在床上，我盯著被子，任憑糾結的黑色頭髮垂落於雙頰旁側。雙臂上的灼傷隱隱作痛，不遠處，地板上的衣服仍靜靜地躺著。
麻雀再度降落屋簷，我掀開被子走下床鋪。
淋浴、著裝、梳頭。與在此之前的日常一模一樣的步驟，多年以來便從未改變過。
包括樓下的喧鬧聲。
「哈哈哈，搶到了！我要喝光妳的牛奶！」
「還給我──仙杜瑞拉，妳看弗列妲又搶我的早餐！」
走下樓梯的我，看著兩個雖然身體年齡比我還老，心靈上卻只有九、十歲大的小女生，在餐桌旁邊追來追去。
這棟房子裡，沒有什麼小心眼的繼姐姐，只有……心智尚未成熟的小孩。
「誰叫妳昨天偷用我的鵝毛筆。」年紀比較大的那一個單手插腰，包包頭因為脖子的動作指向地面。
「仙杜瑞拉──」
我穿過兩人，伸手從另一人手上抽過杯子按回桌面，不發一語地走進廚房。
早餐是燕麥片。
餐桌上，我沉默地吃著，任憑空間內的吵雜從我身邊流過，不留痕跡。
「昨天又有一批東南方山上的高級松木上了船，準備從河流送來王都這裡。」
法律名義上名為我的後母的女人坐在對面滔滔不絕。「趁其他批發商還沒掌握消息，只要想辦法弄到再轉賣給貴族手下的工廠，那些喜愛高級貨的人肯定會按耐不住，搶著掏出銀子收購……」
我沒有說話。手裡的湯匙舀起麥片再送入嘴巴，如此不停往復。
「港口那邊已經搞定了，再來只要聯絡加工廠……」她喃喃唸著，一手高舉報紙掃視，另一手抓住咖啡杯往嘴邊湊。
「竊賊闖入王宮下落不明……找了一個禮拜都沒找到？士兵的素質真的越來越不行了。」說著便是搖頭嘆息。
又是好幾句碎碎念之後，翻完最後一頁，她終於放下報紙。
「不能再拖了。」
語畢，她將咖啡一舉飲盡，抓起披肩快步走出空間。「弗列妲、莎蒂、……我中午就會回來，乖乖待在家不要亂跑。」
「好。」
從頭到尾，我都沒有說一句話。
馬車的聲音逐漸遠去，碗裡燕麥也已經吃完，我靜靜站起身，把碗盤放進水槽後轉身準備離開。
但是被兩道身影擋住道路。
兩個裝無辜的小屁孩睜大眼睛，捧起手裡的東西，期待地看向我：「仙杜瑞拉，幫我……」
……
早知道就出去吃早餐。
「把桌上的也拿來。」
「好耶！」兩人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接下來，又是重複著往常的生活樣貌。洗完餐具，清理桌子，剛放下抹布的我眼見那兩人拿起玩具高速衝來，迅速抓過了角落的掃把。
「仙杜瑞拉，我們來玩。」
「不行，我要掃地。」我舉著用力地朝地面揮了揮。兩人一臉失望地跑走了。
二十分鐘之後，他們再次跑來。「仙杜瑞拉，陪我玩。」
「我要拖地。」
「仙杜瑞拉，快點──」
「我要洗衣服。」
「好了沒──」
「晾衣服。」「擦窗戶。」「洗床單。」「曬棉被。」
就這樣過了好幾輪攻防。
「仙──杜──瑞──拉──」
「時間差不多了。」我朝時鐘瞄了一眼，十一點五十分，快回來了。俐落的脫下圍裙，我拍拍衣服步出家門，走前不忘回頭大喊。
「我要走了，掰掰，不準亂跑。」
沒有理會裡頭傳來的失望聲音，我得意的闔上大門，踩著輕快的步伐向市區走去。
勝利。
◇
剛剛查看後母留下來的報紙的時候，我沒有找到可能是昨天晚上的報導。連其他寄來的份都檢查過了，人口販子、傷害、歹徒、外國人、傭兵，任何有關聯的關鍵字都沒有，最近的事件就只有炒得沸沸揚揚的王宮入侵案而已。
雖說也有可能僅僅只是消息還沒出來，不過我感覺並不是這樣。
做得出那種事的人，一定也有辦法不讓相關消息流露出來。而且，肯定也有把握不會遭到後續報復，或是說不擔心這方面的事情。
那這樣，我就算通報憲兵也沒什麼用。
大運河終點的港邊，是整個王都最熱鬧的地方。無論是卸貨區上上下下的工人和船員、在岸邊埋伏的批發商，還是港口內陸一年四季絡繹不絕的貿易市集，河邊的空氣總是無比熱鬧。
待在這裡，感覺自己也跟著忙碌了起來。
坐在岸邊，我輕晃雙腿，看著波光粼粼的河面於腳下上下起伏。因為人潮聚集的關係，河面上零星散布破碎的木塊和麥稈，說實在不怎麼賞心悅目。
我忍不住陷入恍神，眼前的景象和昨晚那幕混在一起。
罪惡之人獲得懲治天經地義，這樣的想法再正確不過，然而，在那樣的慘叫聲之下的我卻無法不動搖。
把欺負人的小混混打到不敢再犯的事情我也沒少幹過，可是截肢……
一顆蘋果從工人的肩上滾下，落入水中。岸邊的小孩們伸長脖子，期盼的伸長雙手，想要搆住。
『妳……很幸福呢。』
她當時是對我這麼說的。
一陣風吹過，將蘋果帶離河岸，小孩子露出失望的表情。我緩慢地站起身。
或許我還是太天真了。
伸入口袋撈起金幣，布料下，我用力收緊拳頭，然後，轉身朝街上服飾店最多的地方前進。
工作也好，力量也好，想要改變現狀，就必須去一趟。無論如何，傭兵接委託的價碼一定比擂台賺得多，就算到時反悔不見面，只要小心一點避開就好，舞會那麼大，要趁亂躲起來也不是難事。
決定好了之後，我開始尋找禮服，來到街上，一家一家進去查看。
「歡迎光臨……」
本來以為可以草草了事，殊不知一路問下來，每家店都已經沒有貨了，只能量身訂做。然而舞會就在明晚，再多錢都來不及。
……早就知道王子的選妃舞會在上個月宣布時就造成大轟動，想不到居然連衣服都銷售一空。鬼才相信幕後沒有貴族大家暗中買斷企圖減少對手。
奔波好幾個小時之後，我又回到了港邊市集。
可惡，這時候就忍不住後悔一個月前堅決不參加，不讓她幫我準備服飾……事到如今也來不及了。
放棄掙扎，我轉過身子。
不去舞會也不會怎麼樣，就只是回到原樣而已。
看著面前來來往往的人潮，我準備離開這裡。就在這個時候，遠方吹來一陣風。
半空中，一張傳單輕飄飄地飛來又緩緩降落，不偏不倚地，停到了我的腳前。
「高檔禮服出清，即日開賣，售完為止！」
彎下腰撿起傳單的我抬起頭，視線穿過了人群，來到盡頭。
──啊啊，還真是巧啊。
上面寫的店鋪地址，就在這條市集的最末端。
屋內，燈都早已全部熄滅，走廊一片漆黑，沿路皆寂靜無比。我爬上樓梯回到頂樓房間，沒有留下腳步聲。
細微的咿呀聲隨著門板敞開又關起，我換下衣服，向後倒在了床上。
窗外，都市獨有的夜燈從玻璃透進微光。
我閉上眼睛，沉入夢鄉。
細小的雙拳奮力擺動，無奈眼前的人實在太巨大，拳頭碰到那副身軀便陷入其中，像是碎石塊落入湖面，無聲下沉。
不能哭，不能放棄，否則今後將再也無法掙脫。
身體逐漸變得沉重。
不能停，不能停，不能放棄。
「……結束了。」
……不能認輸。
沾染腥紅的利刃落下，男人的雙腿在尖叫之中化為兩段。
我從床上驚醒。
陽光已然高昇，在床前的地板上形成一道耀眼的光痕。麻雀在窗外屋瓦上吱吱喳喳地跳著，不一會又振翅飛離。
坐在床上，我盯著被子，任憑糾結的黑色頭髮垂落於雙頰旁側。雙臂上的灼傷隱隱作痛，不遠處，地板上的衣服仍靜靜地躺著。
麻雀再度降落屋簷，我掀開被子走下床鋪。
淋浴、著裝、梳頭。與在此之前的日常一模一樣的步驟，多年以來便從未改變過。
包括樓下的喧鬧聲。
「哈哈哈，搶到了！我要喝光妳的牛奶！」
「還給我──仙杜瑞拉，妳看弗列妲又搶我的早餐！」
走下樓梯的我，看著兩個雖然身體年齡比我還老，心靈上卻只有九、十歲大的小女生，在餐桌旁邊追來追去。
這棟房子裡，沒有什麼小心眼的繼姐姐，只有……心智尚未成熟的小孩。
「誰叫妳昨天偷用我的鵝毛筆。」年紀比較大的那一個單手插腰，包包頭因為脖子的動作指向地面。
「仙杜瑞拉──」
我穿過兩人，伸手從另一人手上抽過杯子按回桌面，不發一語地走進廚房。
早餐是燕麥片。
餐桌上，我沉默地吃著，任憑空間內的吵雜從我身邊流過，不留痕跡。
「昨天又有一批東南方山上的高級松木上了船，準備從河流送來王都這裡。」
法律名義上名為我的後母的女人坐在對面滔滔不絕。「趁其他批發商還沒掌握消息，只要想辦法弄到再轉賣給貴族手下的工廠，那些喜愛高級貨的人肯定會按耐不住，搶著掏出銀子收購……」
我沒有說話。手裡的湯匙舀起麥片再送入嘴巴，如此不停往復。
「港口那邊已經搞定了，再來只要聯絡加工廠……」她喃喃唸著，一手高舉報紙掃視，另一手抓住咖啡杯往嘴邊湊。
「竊賊闖入王宮下落不明……找了一個禮拜都沒找到？士兵的素質真的越來越不行了。」說著便是搖頭嘆息。
又是好幾句碎碎念之後，翻完最後一頁，她終於放下報紙。
「不能再拖了。」
語畢，她將咖啡一舉飲盡，抓起披肩快步走出空間。「弗列妲、莎蒂、……我中午就會回來，乖乖待在家不要亂跑。」
「好。」
從頭到尾，我都沒有說一句話。
馬車的聲音逐漸遠去，碗裡燕麥也已經吃完，我靜靜站起身，把碗盤放進水槽後轉身準備離開。
但是被兩道身影擋住道路。
兩個裝無辜的小屁孩睜大眼睛，捧起手裡的東西，期待地看向我：「仙杜瑞拉，幫我……」
……
早知道就出去吃早餐。
「把桌上的也拿來。」
「好耶！」兩人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接下來，又是重複著往常的生活樣貌。洗完餐具，清理桌子，剛放下抹布的我眼見那兩人拿起玩具高速衝來，迅速抓過了角落的掃把。
「仙杜瑞拉，我們來玩。」
「不行，我要掃地。」我舉著用力地朝地面揮了揮。兩人一臉失望地跑走了。
二十分鐘之後，他們再次跑來。「仙杜瑞拉，陪我玩。」
「我要拖地。」
「仙杜瑞拉，快點──」
「我要洗衣服。」
「好了沒──」
「晾衣服。」「擦窗戶。」「洗床單。」「曬棉被。」
就這樣過了好幾輪攻防。
「仙──杜──瑞──拉──」
「時間差不多了。」我朝時鐘瞄了一眼，十一點五十分，快回來了。俐落的脫下圍裙，我拍拍衣服步出家門，走前不忘回頭大喊。
「我要走了，掰掰，不準亂跑。」
沒有理會裡頭傳來的失望聲音，我得意的闔上大門，踩著輕快的步伐向市區走去。
勝利。
◇
剛剛查看後母留下來的報紙的時候，我沒有找到可能是昨天晚上的報導。連其他寄來的份都檢查過了，人口販子、傷害、歹徒、外國人、傭兵，任何有關聯的關鍵字都沒有，最近的事件就只有炒得沸沸揚揚的王宮入侵案而已。
雖說也有可能僅僅只是消息還沒出來，不過我感覺並不是這樣。
做得出那種事的人，一定也有辦法不讓相關消息流露出來。而且，肯定也有把握不會遭到後續報復，或是說不擔心這方面的事情。
那這樣，我就算通報憲兵也沒什麼用。
大運河終點的港邊，是整個王都最熱鬧的地方。無論是卸貨區上上下下的工人和船員、在岸邊埋伏的批發商，還是港口內陸一年四季絡繹不絕的貿易市集，河邊的空氣總是無比熱鬧。
待在這裡，感覺自己也跟著忙碌了起來。
坐在岸邊，我輕晃雙腿，看著波光粼粼的河面於腳下上下起伏。因為人潮聚集的關係，河面上零星散布破碎的木塊和麥稈，說實在不怎麼賞心悅目。
我忍不住陷入恍神，眼前的景象和昨晚那幕混在一起。
罪惡之人獲得懲治天經地義，這樣的想法再正確不過，然而，在那樣的慘叫聲之下的我卻無法不動搖。
把欺負人的小混混打到不敢再犯的事情我也沒少幹過，可是截肢……
一顆蘋果從工人的肩上滾下，落入水中。岸邊的小孩們伸長脖子，期盼的伸長雙手，想要搆住。
『妳……很幸福呢。』
她當時是對我這麼說的。
一陣風吹過，將蘋果帶離河岸，小孩子露出失望的表情。我緩慢地站起身。
或許我還是太天真了。
伸入口袋撈起金幣，布料下，我用力收緊拳頭，然後，轉身朝街上服飾店最多的地方前進。
工作也好，力量也好，想要改變現狀，就必須去一趟。無論如何，傭兵接委託的價碼一定比擂台賺得多，就算到時反悔不見面，只要小心一點避開就好，舞會那麼大，要趁亂躲起來也不是難事。
決定好了之後，我開始尋找禮服，來到街上，一家一家進去查看。
「歡迎光臨……」
本來以為可以草草了事，殊不知一路問下來，每家店都已經沒有貨了，只能量身訂做。然而舞會就在明晚，再多錢都來不及。
……早就知道王子的選妃舞會在上個月宣布時就造成大轟動，想不到居然連衣服都銷售一空。鬼才相信幕後沒有貴族大家暗中買斷企圖減少對手。
奔波好幾個小時之後，我又回到了港邊市集。
可惡，這時候就忍不住後悔一個月前堅決不參加，不讓她幫我準備服飾……事到如今也來不及了。
放棄掙扎，我轉過身子。
不去舞會也不會怎麼樣，就只是回到原樣而已。
看著面前來來往往的人潮，我準備離開這裡。就在這個時候，遠方吹來一陣風。
半空中，一張傳單輕飄飄地飛來又緩緩降落，不偏不倚地，停到了我的腳前。
「高檔禮服出清，即日開賣，售完為止！」
彎下腰撿起傳單的我抬起頭，視線穿過了人群，來到盡頭。
──啊啊，還真是巧啊。
上面寫的店鋪地址，就在這條市集的最末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