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章

本故事為虛構故事，
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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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孩總是坐在我慢跑經過的那棟白色平房內。

總習慣在天色泛魚肚白時出門，清晨帶著水氣的微涼氣息，是最適合慢跑的溫度。

從國訓中心出發，我喜愛著獨自在舊眷村內晨跑的感覺，從這裡殘留的建築物，可以看出這裡曾經遺留下的歷史痕跡，和過去住民的生活記憶。

而保留區域開始進行的眷村文化保存計畫，也開始讓一些藝術家可以進駐，作為文創工作室。


也是在這個時候，我遇到了那個女孩。


一開始，她只是靜靜地坐在窗邊。
有時候可以看到她在畫著靜物，有時候可以看到她在編織著，有時候她則是甚麼事也不做，就只是觀察著窗外的世界。

幾次不小心和她對上了眼，她總是會回以一個溫柔的微笑。

一次、兩次、三次……，隨著次數一次次累積，偶爾我也會停下腳步，和她聊個天。
而溫柔體貼的她，也會為我準備一杯水。


她叫做曉風，她說這是柳永的詞：「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她說這話時聽起來哀傷，但我覺得很美。
因為這名字代表了清晨的風，就像是我晨跑時所吹來的風，就像她陪伴在我身邊。

而我也越來越習慣在每個早晨看到她的笑容，習慣了晨跑時順便幫她買一份小籠包，習慣了她溫柔地叫著我的名字。


「承皓，你怎麼每天都這麼準時出門跑步啊？」

「其實我是從那裏出來的啦～」我比了比國訓中心的方向，笑得有些尷尬「我正在努力往奧運前進，雖然成績還不是很好就是。」


「你一定可以的！」曉風突然很肯定地說。「我一定會為你的比賽祈禱，你也要對你自己有信心才行。你的腿很美的，他一定可以帶你走遍世界。」
曉風原本只是用著欣賞藝術品的目光，但是被自己有好感的女孩這樣看著，令我不禁心頭一熱，一股原始的慾望驅使著我直接著傾向曉風的臉龐…


就在要親下去的那一瞬間……

「不要！」曉風將我一把推開，但反而是她重心不穩的向後倒去。

「曉風妳沒事吧？妳的腳！！」我著急的看向曉風，才發現在她的長裙下有一隻腿是義肢。這也是她在自己面前總是坐在椅子上不移動的原因嗎？


「不要看！！你出去！！」曉風的尖叫聲，是我認識她以來所說過最重的語氣。她滿臉炙紅惱怒的表情，讓我連攙扶她坐起身的餘地都沒有，只能落荒而逃的離開了現場。


然而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武漢肺炎在全球肆虐，不但東京奧運都面臨延期更可能有停辦危機，每日會經過舊眷村的晨跑也被迫暫停。

只能趁有外出機會時，偷偷在她窗縫放上一封信。

跟她說我很抱歉，不應該一頭熱的想親吻她。
跟她說我很懷念，那些晨跑的日子，跟她相遇的時光。
跟她說我很擔心，一直以來去奧運跑馬拉松的願望，可能要延期了。
跟她說我很喜歡妳，可以的話，我想成為妳的翅膀，妳的眼睛，帶妳走遍世界。


日子一天天過去，訓練也還在繼續著，即便不確定是否能成行，但我的目標除了參加奧運之外，又多了一個，想幫那女孩走遍世界的夢想。


每次有機會外出，總是會習慣繞去那個白色的平房，想著有沒有機會再見到女孩呢？還好每次送去的信，似乎都被收去了，又或者是被丟棄了，就是沒有累積在窗邊。

一次次的失望後，總是傳來了一個好消息，那就是我總算順利的取得了參賽資格，而東奧也總算是要順利地辦理了，知道這消息後，我趕緊的寫了封信。想要快點的去到她窗前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如果有她的手機號碼就好了，我的心裡默默地想著。


就在我要將信封塞進她窗戶的縫隙時，反而是她家的門打開了……。
「你是沒有看到信箱嗎？」曉風紅著臉，囁嚅說道。

聽到她的話，也才讓我意識到自己好像做了好長一段時間的糗事，「抱歉…。」糟糕，我的臉應該也是一片紅的吧。


在我們以前時常一起大啖小籠包的座位，誰也不知道是誰該先開口。

「那個…」結果一開口就是兩個人同時說了一樣的話。


「你先說吧…」曉風還是跟往常一樣客氣地先退了一步。


「對不起！」我深深地向她鞠躬道歉，「之前對妳失禮的舉動，還有讓妳難過的地方，真的很抱歉。」

「沒有沒有，我也是真的、真的很不好意思，對不起！」曉風聽到了我的抱歉，也手忙腳亂的跟我道歉，然後也低頭要鞠躬，卻沒注意到我們兩人的身體距離……。

叩！扎扎實實的兩顆頭撞在一起的聲音，曉風的額頭就在這撞在我的後腦勺上，

「哎呀…好痛啊…」我摀著後腦勺，看著她發紅的額頭，「妳還好吧？」我很自然地想安撫一下她的頭，才想到上次自己失禮的情況，一隻手伸在半空，不知是該摸還是不摸。

看向曉風，她低垂著頭，羞紅了臉，但沒有一絲憤怒或排斥的模樣。


「我可以摸妳嗎？」我問道，而曉風並沒有回答，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輕撫過她的髮絲，我在她的額上印下一吻。「我喜歡妳，曉風。」


這一次她也不再抗拒，她抱住了我，也回以一吻，她柔軟的嘴唇，還有溫熱的體香，在此刻都僅僅只屬於我…。


「我也喜歡你，承皓」曉風牽著我的手，進入了她的房間，也允許我進入了她的身體「妳好緊…好熱啊…」我在她緊實的體內抽動著，在這瞬間感受到兩人合為一體的幸福感。


所有的孤單，都彷彿在這一刻獲得了滿足，「或許，我就是為了遇見你才堅持到今天的吧？」曉風撫著我的臉，笑中帶淚的說著。

在高潮後的擁抱中，曉風跟我說了一個故事。
關於一個女孩在車禍後，不僅失去了一條腿，連未婚夫都離她而去的故事。

那女孩試著改變了環境，努力的將痛苦的情緒轉變成創作的動力，但仍是身陷在一片孤獨的荒野裡。

直到她每天都發現了一隻很吵的麻雀，總是會在她的窗前，打破了她的寂寞，甚至還會幫她送小籠包來當早餐……。


「妳這故事也太奇怪了，最好有麻雀這麼大隻，還會送早餐來給妳啦！」我還是情不自禁的吐槽了她的小故事。

「就是有啊～這麼胖～～～的麻雀呢～」曉風抱住了我，說她故事中的麻雀就跟我一樣大隻，唉，算了。

「那麼就讓我這隻胖麻雀當妳的翅膀，帶妳到處飛翔吧～」我也抱住了曉風，下巴靠在她的頭上「下一站要去哪裡呢？日本的北海道怎麼樣？」我笑著問她。

「去北海道幹嘛啊？」

「或許是因為東京奧運的馬拉松是在那裏辦的囉～」這樣還聽不出來，我也沒辦法了。

「！！」聽到了這個消息，曉風的身體整個彈坐起來。「真的嗎？恭喜你！你終於完成你的夢想了！！」曉風笑中帶淚的抱著我，這個女人也太容易哭了吧？害我都有點想一起哭了，我吸了一下鼻子。

「總之，雖然這次因為疫情沒辦法帶妳一起出國，但我會幫妳拍下沿途的風景的。接下來為了準備比賽，可能要好一陣子不能見面了，等我回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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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奧林匹克委員會（IOC）表示，北海道札幌的夏季溫度通常相對涼爽，比起東京低了攝氏5到6度。
不過就在上週，札幌氣溫突然飆高到攝氏34度，下週馬拉松賽事舉行時，預估最高溫仍在31至34度徘徊。
北海道其他地區甚至出現更高氣溫，記錄到今年夏天日本最高溫攝氏38度…」


新聞上的主播滔滔不絕地報導著令人擔心的事件，但我卻茫然地刷著手機，曉風已經好幾天沒有回覆我的訊息了，通常一個消息過去，都是久久才已讀或者是回復了一個貼圖。

她上次最長的一段留言是擔心會影響我比賽心情，所以會減少互動，希望我能專注在比賽上，這女人真的是…該說她是貼心，還是太冷淡了呢？

甩了甩頭，嘆了口氣，把今天所拍攝到的景象也傳遞給她。今天夥同其他同伴去為出賽游泳的選手們加油，也順勢的拍了比賽的場館東京水上運動中心，還有東京灣。

如果也能帶著她一起出門就好了呢？想著曉風的笑臉，我也笑了起來。



到了比賽那天，天氣依舊是如預報一般的悶熱，這讓許多歐陸的選手都大嘆吃不消，我試著調整呼吸，聽著教練的建議。

這次的路線，首先要完成了第一個20公里的大圈後，還要重複約10公里的小圈兩次，最後才是回到大通公園衝線。

整體路線須面對較多的彎道，甚至還有90度直角彎的挑戰，這對初次參加奧運的我來說，再再考驗著我的應變能力及配速策略。

眾選手紛紛就定位，起跑槍響，每個人都以自己的步調開始前進。

一開始的眾人的身體狀態都是在差不多的起點，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溫度的提升，高溫使得血液流向皮膚，肌肉所能獲得的供血量降低，各個選手都慢慢地顯現疲態。

在我所跑過的路段上，慢慢的也看到了原本領先的選手，一個一個的因為各種因素而被超越。


嚴重一點的情況，甚至會因為身體劇烈運動消耗了大量血糖，肝臟和肌肉內儲存的肝醣，以及血液中的葡萄糖，在即將被耗盡所會產生的警訊，即是所有馬拉松選手都有機會遇到的撞牆期。

這除了會造成身體上的疲乏困頓，甚至會造成精神和情緒上的影響。


而我，也在最後的數公里處，遇到了那一堵高牆。


彷彿是一面透明的牆壁，擋在我的面前，使我寸步難行。
呼吸急促，無法控制的心跳，忽然感覺一切都毫無意義的絕望感。
過往的痛苦記憶，伴隨著糖原耗竭和疲累等原因一同浮現…


我將一切的人生都賭在了運動上了啊…


在別人循規蹈矩的，找工作，討生活，為下一階段的人生做準備時，我還在天真地跑著，以為自己可以改變些什麼？


要跑，要跳，我們又真能突破人種上的限制嗎？

就算領到了獎牌，我們又是誰呢？政治的現實，又讓運動員成了被人操控的人偶…


現在的我一定很面目猙獰吧？
喘著氣，控制不了汗水和唾液，還有……眼淚？


我調整了呼吸，慢慢地往最後一個補給站前進。


那眼淚讓我想到那個女孩，那個難過會哭，高興也會哭，甚至是當我擁抱著她，令她高潮的那時候，她也在哭。


混亂的思緒讓我一時間想不起那女孩的名字。


一口一口地灌下補充的水分，無法盡數吞沒的水液沾濕了衣領，一陣悶熱的風吹來，卻讓我想到了那些早起晨跑的日子。


是曉風啊！


想著她，我又彷彿回到了那個早晨，平淡無奇的早晨。

從國訓中心出發前的熱身完成後，先繞去她最喜歡的那間小籠包店，記得要買兩份小籠包，辣還要另外包。


清晨的馬路上，已經有著剛從夜班下班，和早起準備上班的交流車潮。

跑進了老舊眷村的巷道，總是有隻薩摩犬會靠在牆上向我吠著。

綠蔭大道上，除了其他自主練習的國手外，也會有鄰近軍營的士兵，又或者是居住在在地的長輩，互不干擾的運動著。


快到了啊…就快到了，那個女孩所住的白色平房…


此刻我的眼前已看不見那近在咫尺的終點線，還有被我超越的地主隊選手。


只看的見曉風站在那一端對我微笑著。


我拚勁了全力，想追尋著她，這些日子以來的辛苦，汗水和淚水，還有那想見而不能見的思念，只要她一個擁抱就可以了。


一切的幻影，在撞入了教練懷抱後俱化為泡影。
「教練？？我怎麼會在這裡？我不是應該還在左營嗎？」

「你猶閣咧酣眠喔！你在北海道啊！你得了銅牌啊！！！」

「銅牌？我？」這太不真實了，令我一時間仍不敢相信，這可能嗎？


如同做夢一般的流程，跟世界的長跑好手一起站上了頒獎台，由於是壓軸的項目，我也成了台灣的選手中，最後回台的一批。


返台後隔離期間，曉風仍舊是無消無息。

一樣的已讀，一樣的短短隻字片語。
她都知道我回來了，為什麼還是這樣的冷淡？
她到底怎麼了！？

不是說好要等我回來的嗎？


沒有她消息的十四天，我只能用接踵而來的工作邀約、採訪、直播互動等事情，來麻痺想她的心情。

但有時又會再次翻起在日本時所拍攝的相片，這些都是我想跟妳分享的畫面啊，不是說好我當妳翅膀，當妳眼睛，幫妳看遍世界嗎？

一天、兩天、三天，總算是熬到了第十四天的解封日。我接到了一通陌生來電。


那是一個沒聽過的女聲，她說自己是曉風的朋友，在說到『朋友』這兩字時，她顯得有些不太自在。

而我也從沒聽過曉風提起她，但經過這幾天，我也不太確定在曉風的心裡，自己到底算什麼了。

我們約在她左營的那個白色的平房前見面。
看著她打開了那扇門，進了門之後，屋內的物品都像是自己最後一次看到的一樣，只是整個空間裡多了點液體蒸發後的水漬，少了點她存在的氣息。


「她…怎麼了？」


「案＊＊＊＊＊，因家庭群聚感染，7月10日出現呼吸困難等症狀，隔日就醫採檢並收治住院，7月11日確診，8月1日……死亡。」
女人試著用公式化的語氣陳述這一切，但仍在死亡這兩字時，透露出情緒。
「我是曉風在負壓隔離病房時的專任護理師。」

她拿出了一個手機給我，是曉風的手機。

「很抱歉，因為防疫的考量，她手寫的書信沒有辦法交到你手上，我只好用翻拍的。

前一段時間，也因為不想讓你在隔離期間，獨自一人面對這個消息，所以拖到現在才告訴你。」


我滑開了未上鎖的手機，曉風將她想說的話都記錄在手機的記事本裡，偶爾會附上一些她手寫的話或者是圖片。

一打開就是她的最後一封信。


「承皓…
抱歉，我想我是等不到你回來了。
聽說在患者死後，這些書信也是交不到你手上，我只好用手機記事本，記錄下這些想告訴你的話，

請原諒我沒有勇氣打電話給你，告訴你這一些事情。

我害怕我一聽到你的聲音就軟弱下來，告訴你我多麼需要你，多想要你陪伴在我身邊，唯一的親人也死了…我好害怕，好想你…

可是告訴你了又如何呢？
只是影響到你實現自己的夢想而已。
如果我真的這麼做了，我死後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你寫給我那麼多的信，結果我連一封回信也沒有，這麼糟糕的女人還是早點忘記比較好吧？

很謝謝你在我人生的最後，給了我希望和快樂，也希望你可以成功的完成你的夢想，不管是在天堂或地獄，我都會持續地為你的夢想祈禱，但願我能化成千風，陪伴你參與你的每一場挑戰。
愛你的　曉風」



在文字後，附帶著一張手寫的圖檔，是曉風娟秀的文字，內容是一首叫做「化為千風」的詩句


「請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因為我不在那裡，沒有沉睡不醒。
化為千風，我已化為千縷微風，
在無限寬廣的天空翱翔；
到了秋天化為陽光，照耀田間；
到了冬天化為白雪，猶如鑽石閃爍。
清晨時化為飛鳥，輕聲喚醒你；
夜晚時化作星辰，默默守護你。
請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因為我沒有離開人間，
就像千縷微風在無限寬廣的天空翱翔，
在無限寬廣的天空翱翔。」



再也克制不下肆流的淚水，試圖在一片朦朧中，這個曾經有她在空間裡，尋找曉風的身影。

兩人一起吃著小籠包的位置，那個擁抱過她的臥房，她為我微笑倒水的廚房，還有堆滿她畫作的畫架書櫃。

像是被她所指引的，我拿起了一本素描本，上面畫的居然都是…我？

遠遠的路過的樣子、笑著跟她打招呼的自己、拿了早餐跟她分享的畫面、裸身擁抱著曉風的我、睡著的我、還有那雙她說很美的雙腳特寫……原來在她眼中的我就是這個樣子的嗎？


她不敢表達的情感，都壓抑在她的筆觸中，直白而赤裸的表達出來。


翻到了最後一頁，我跟曉風的故事也到了結尾。


「東奧我沒辦法陪你去，那我們就一起去巴黎，去洛杉磯，跑遍每一場你的夢想。」看著她寫在尾頁的文字，彷彿聽的到她巧笑倩兮的笑聲。

「我最好可以跑那麼多年啊…傻傻的。」我喃喃自語地說著，這話語被捲入風裡漸漸消散。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