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將會是一個全新開始的機會。」鐵軌兩旁的景物一一向後退去,依循著小幅度規律搖晃車身的節奏,內心的獨白如此悄聲說道。
「我將離開熟悉的小圈子,去認識從各個地方聚集而來的菁英。世界其他不同地方的風景會是什麼樣子的呢?」窗外住宅區景緻慢慢轉變為密集的商辦高樓,代表已經愈來愈接近我的目的地──中央市。
對那些第一次見到這座世界第一大城的動物們來說,玻璃盒子林立的摩天大樓所構成高聳的天際線絕對是震撼感十足。但對於在這裡出生,過去十幾年來基本上都在這裡生活的我來說,更像是某種近鄉情怯的元素,有種懷念但又說不出來的尷尬情感,一匹身在故里的異鄉狼。
「極區的嚴寒以及永晝永夜,沙漠的乾熱以及晝夜的溫差,夏乾冬雨的地中海,氣候溫和的西風帶,差異如此之大的環境下會育孕出怎樣不同的價值觀?在彼此相互接觸的交流中,又會帶來什麼樣子新的火光呢。」我用指甲輕輕敲著車窗玻璃,繁華都會區的燈光與陰影交織激盪,演繹著各種日常與超然的可能性。
「……共存共榮,生命動物與自然動物的和諧!中央市在Beastars領導之下帶來所有動物們的黃金歲月……」火車的電子看板按照慣例在即將抵達中央市前播放宣傳影片,螢幕上穿著制服的警政署長站在中央警署大樓前問候所有抵達中央市的乘客們,並宣導各種注意事項和法令,以免不熟悉或粗心大意的外地動物違反風俗律法。
「……中央市所有公共場所電扶梯都是高速運作的,請靠右站立保留左側暢通給趕時間的旅客通行。而大型偶蹄目動物請搭乘專用電梯……」就中年發福為該行高風險職業病的警政署長來說,這隻德國牧羊犬身材維持得很不錯,柔順發亮的黑棕色毛髮讓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但沒多久後還是將注意力轉回到窗外的景色。
我一直挺討厭這種官方口吻喊著共存共榮的政令宣傳,說得好像真有這麼回事,生命動物和自然動物的共存有這麼簡單一樣。
在近幾年間奇妙的氛圍之下,這種誰都能夠侃侃而談把共存朗朗上口掛在嘴邊的現象好像更加隨意的在街頭巷尾氾濫。也不是真的說這樣有什麼不好,只是這麼簡單的就能對他者曉以大義似的開示,很難讓我覺得並不是單純教條式複誦某些神秘又強大的咒語一樣,只要唸出來就會有效果了。
我記得中學的時候,每次回到中央市時,火車總是會播放中央市著名景點的介紹,那些能夠彰顯中央市創立之初精神的指標性建物,而不是這種說教生硬大家看了都尷尬的宣傳,好像深怕有任何動物一不小心破壞了和諧,攪動了平靜水面上中央市的倒影,讓沉在底下的不可言說之物浮起。
中央市的著名建築物中我最喜歡的就是「自由的雷克斯」雕像,在生命動物與自然動物大戰結束後的第一百一十年,於中央市的港口邊立起的紀念雕像。
「給我你的恐懼,那些渴望呼吸自由的軀體;給我你的痛苦,那些被遺棄的絕望靈魂。不論你是否無家可歸,不論你是否飽受顛簸。所有被拋棄的動物們,全都給我,全都給我!在這通往自由的大道上,我高舉著火炬照亮黑夜。」其雕像基座上的銘文詩句自從我第一次在火車上的介紹影片聽到後便無法忘記。不過作為雕像本體高舉著火炬的青銅雷克斯暴龍我個人強烈懷疑有某種奇怪的惡趣味存在。
「哇嗚,好帥喔。是不是模特兒啊?」
「對啊,剛剛起來上廁所才注意到。他自己一匹坐欸,要不要趕快趁到站前去認識一下啊?」
「不要啦討厭,那麼喜歡不會自己去喔。」
「真的長得好像米亞奇年輕的時候喔,他是不是從外國來的啊。」
「對耶,好帥喔。」
「娜娜你們狼不是都很開放嗎,聽說曾經有對大灰狼情侶在咖啡廳不顧旁人的眼光做些很下流的事情欸。要不要去試著搭訕看看啊?」
「不要隨便相信那些奇怪的傳言啦!」
幾個坐在隔壁走道溫帶生態系風格打扮的年輕雌性們低聲交談著。素色衣料配上鮮明翠綠的植物紋樣,再加上大量的各種滾邊裝飾,好像是這季的流行的樣子。一陣騷動後我聽到手機相機快門運作的聲音。
「你在幹嘛會被他聽到的啦!」
「放心啦,你看他耳朵都沒有動根本沒有注意到這邊。」
吱吱喳喳的像是躲在灌叢裡祟動的小動物,害得我耳朵後面彷彿一直被抓搔個不停般癢得煩躁。
我努力將注意力放回到窗外的景色,並抑制去抓或是甩動耳朵的衝動,當城市夜晚的燈光因為火車駛入隧道而變得一片漆黑時我終於在全然的黑暗中找回平靜。維持著托住下巴的姿勢,藉著窗戶玻璃觀察失去興趣準備收拾行李的雌性動物們以及其他乘客。
被稱讚多少會感到開心是當然的,但是我真的很難把這種廉價目光和立刻過期的注意力當作是恭維。
不過說實在的,自小便不斷被周遭的動物稱讚長相帥氣是也已經很習慣了不會有太大的情緒感受,唯一讓我有點擔心的就是自己會不會因此變得性格扭曲,還是因為一直把客套話或純粹的發花痴行為當成審美觀以及自我價值判斷標準,而淪落到變成只是個自我意識過剩的空殼?我甚至養成了偶爾敲敲腦袋確定裡面不是空心的習慣。
重點當然不是在顱骨裡頭是不是真的有東西,而是靠肢體動作記憶觸發條件提醒自己審視至今的生命軌跡。車窗上我自己的倒影正不耐煩的瞪著我,好像打算出言訓斥這個才剛剛發下豪語,獲得了全新開始的機會,但立刻又開始躊躇於過去的徬徨少年。
「本列車即將抵達終點站中央車站,請旅客準備下車,並請記得隨身攜帶的行李……」廣播系統開始播放輕柔的進站音樂,幾乎所有乘客也都開始整理行李或是往車門移動。
窗戶玻璃上的我單邊嘴角微微的上揚,甚至是稍稍露出了犬齒的末端,給了我一個近乎可以算是微笑的表情,看起來真不只是普通的毛骨悚然。不過我想這或許代表的是對於未知新事物的期待還是大過於所有來自過去的糾結?